“不是哦。雨叔说,那是伞姑河开辟之初,他找一个高人绘图,请来钱塘工匠按图建造的。”
博学的柳绯烟把鱼腹工坊的前世今生为几人细细讲来。
“雨叔想做各城的生意,所以选址选在伞姑河中间段,又靠着当初陆路驿道的地方。”
“后来驿道荒废,伞人庄大部分对外生意都集中在运河码头,鱼腹工坊又太靠里面,因此被其他铁匠铺代替,生意受到影响,几经转手,才被吴有名租下来。”
“我也是因为这本书上写了要高温炉,才找到他。”
柳绯烟把这本名为《机关通谱》书摆在桌子上。
柳绯烟是伞人庄“营造官”,和刘师爷一样,是水驭宗雨隆最为器重的人。从上学开始收到的情书满天飞,但她只聊感兴趣的事情。
这本书丢在桌上,可以说是把三个人都干沉默了,没人接话茬。
柳绯烟也意识到一聊兴趣爱好就会冷场,便要收回这本书。
“等等!”
“那本书的著书人是?”平志雷看到了一个他不太敢肯定的名字。
柳绯烟听到平志雷的提问,抬头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平志雷。眼前的平志雷终于不再是只会围着她转圈的傻小子了。
她将书递给平志雷,纤纤玉手伸得很平。在平志雷眼里这更像是女神的邀请。
平志雷拿过来没有看书名,眼睛首盯书名下字号很小的撰书人。
这本书是两个人合编的,一个是风希贤,另一人是龙生狭白。
“狭白……”
“对,这本书是狭白在齐朝工部任职时,和当时的工部侍郎风希贤编纂的,里面记载了很多木宗制造机关的工艺。”
柳绯烟只在谈论术算工造时,不是只言片语的风格。
“为什么,为什么这里也会有你?”
平志雷心中默念,他才从红胜那里听过这个人的劣迹。
柳绯烟的这本书竟然是被江湖称为“黑暗导师”的狭白写的,那个让红胜亡命天涯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个写书的秀才。
平志雷粗略的翻阅书卷里面的内容,有图样,有术数,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这么深奥的内容怕是书院惟德先生都够呛。
他能想到柳绯烟喜欢造房子,谁能想到她痴迷的是如此艰深的玩意。
平志雷有点明白柳绯烟之前的冷淡不是针对他,也不是冷落他。他以前眼中只有柳绯烟动人的美貌,从来没真正关心过柳绯烟的特殊喜好。
哪怕像刚刚,只是识得同一个感兴趣的人,柳绯烟看他的眼光都殊为异样,仿佛像是找到知己。可想而知,长久以来柳绯烟在这伞人庄狭小的的地面上,有多孤独。
这一幕就像余香温不辞而别,不是因为讨厌红胜这些幕僚,而是因为孤独。天才的路终究与凡人有别。
他把书还给柳绯烟,柳绯烟像一个乖学生在包里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把书放进去。
杨浮看看平志雷,看看柳绯烟,插不上话很着急。
“菜都凉了,快吃饭吧!”
几个人也识趣的转移话题,有说有笑的聊了些以前的趣事,开始享用一桌美食。
酒足饭饱,平志雷想要暂时的转移注意力,不去过多的反思自己的无能。 他转头看伞姑河对岸,寻找能让他找到些慰藉的人,
那个人按时按点出现在了那里,出现在那座水坊木廊边。
那个人是。
伞庄阿斗。天才水驭宗的独子,雨深。
河对岸的雨深正趴在水边木廊的美人靠上,痴傻的看着手心控制的水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瘾。
平志雷的瘾就是好打听。曾在船运的时间,他每上岸一处,碰到武林前辈就打听水驭宗的武功高低,别人听到他是伞人庄的公差都给他几分面子,愿意聊上几句。
那段时间得到的信息汇总起来就是:水就是水驭宗的兵器,水驭宗的军队。在有水的地方水驭宗是战神。
这些夸张的信息不是空穴来风。水驭宗少年成名,曾上任西南妖王,是很多著名恶战的幸存者。水驭宗在青边湖一役,孤身一人击沉风波府两百艘战舰,上千艘战船,几乎全灭风波府。
而他的儿子,十六岁了,还在小镇里摸水球。
用过路的粗鄙话说。
“摸都比摸这个水球有出息。”
春波酒馆的小生日宴散了,几人各奔伞庄东西。与柳绯烟的小别相遇,加深了平志雷对柳绯烟的眷恋,也解开了这个捕快的心结。
他再看柳绯烟就不会只看到她冷淡的美丽,而是看懂她是一个比他更早的选择自己的人生路的同龄人。
骄阳底下,平志雷和房秣陵一大一小,再次趟过伞人庄的车水马龙,绿柳茶摊。
“鱼腹工坊的案子接下来怎么办?”平志雷问。
“不用查了。”房秣陵答。
“什么?”
平志雷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停在了原地没有继续往前。为什么问到铁花是钉子之后,房秣陵的态度就变了呢?
他问“小大人”:“你己经知道真相了吗?”
“知道结果就行了,不用知道真相哦。”
“什么是知道结果而不知道真相?”平志雷想不通。
“这件事情只可能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吴有名只是出门溜达,过几天自己就回来了。”房秣陵不紧不慢的回答。
“另一个结果呢?”平志雷着急追问。
“另一个结果,如果他真是失踪,这件事平大哥知道真相也没什么用。”
房秣陵回头仰视他的眼睛:“以平大哥现在的实力,还不够格当这件事的观众。”
“什么意思?”平志雷头一次从“小大人”嘴里听到这么瞧不起人的警告。
“我回去了,你自己查吧,我再帮你就是把你往火坑里送。”
房秣陵自己走了,留下平志雷一个人愣在原地。太阳把每个人都照得轮廓分明,他看着房秣陵远去的身影,七岁孩童的身体,却装载百岁的智慧。
奇奇怪怪的人类,扔下一句奇奇怪怪的话就走了,他真的能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推断出什么大灾变吗?
平志雷此刻只感觉,房秣陵,柳绯烟,还有那些前往剑门深造的朋友,他们像光线,像流水,像时间,从人群中匆匆穿过,只有他留在原地。
每日刻苦自励,勤勉公务,却还是被留在了原地。
什么保安衙门,什么治安官,他不过是个小镇的保安而己。
“平大人。”
有人叫他,他侧目过去。是茶摊的两夫妇。
“太阳太毒了,大人来躲个荫凉!”
“过来喝杯茶呀!”
“你们认识鱼腹工坊的老板吗?”平志雷突发奇想问问西市的人,看有没有不同的地方。
“东市我俩也有几年没去了,大人说的那个老板是个女的吧。”
“女的?吴有名是女的?”平志雷疑心再起。这个说法跟自己一开始的首觉一样。
“好几年前了,现在脚程远,我们买铁具也不找那里了。”
“哦。”
鱼腹工坊转手多次,中间有个女老板也属正常。
平志雷提前回到保安衙门,搬了张躺椅在大槐树的阴影下闭目思考,脑子里全是房秣陵态度骤变的画面。
“小大人通过目前的信息能联想到什么?为什么他会提出那样的警告?”
“他说实力不够到底是谁的实力不够?如果是我个人实力不行,还有红胜和水捕的兄弟们。再不行还可以请出水驭宗。为什么会有实力不行的说法?”
“难道是水驭宗的实力也不行?不会,不会,又不是末日来临,不会是这个原因……”
平志雷从日中想到日落,头都炸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吱—呀—!
院门开了,红胜回来了。
平志雷慵懒的看了红胜一眼,也没有兴致起来聊天。
“大人,你这是失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