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张面孔的浮现与湮灭，都让祭鼎下方那圈幽青鬼火骤然一亮！
而当沸腾到极致的血羹表面，一道剧烈翻涌的巨浪涌起——
巨浪顶端！
一张清晰度远超其他所有残影的扭曲面庞，在粘稠血浆中浮现、凝固！
花白的胡须凌乱漂浮在猩红的浓浆中，如同水鬼海藻！那张布满深刻褶皱、曾写满大唐百年风云的面皮因极端的痛苦而剧烈痉挛，眼角几乎撕裂到鬓角！整张脸孔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歪斜扭曲，舌头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呈现出僵首可怖的深紫色！
更恐怖的是脖颈！
一道深可见骨的、被污浊麻绳死死勒紧嵌入皮肉的、如同毒蛇绞缠的淤紫勒痕！
是自缢！是死后被浸泡，再在沸腾血浆中显化出的终极惨状！
那是——
长孙无忌！
嗡……！！！
整个太液池畔，无论是九翟囚笼内还是观澜台下，所有残存的生命如同被万载寒冰瞬间冻僵，血液停滞，思维断裂。无数双眼睛惊恐欲裂，死死盯着那在血羹狂浪中沉浮的、扭曲到极致的脸孔！那张脸，如同烙印，深深灼入每一个观者的灵魂深处！
太液池的漩涡疯狂依旧，吞吐着无尽的死气与绝望。
那血羹表面沸腾的面孔却开始异变！那双因极度痛苦而几乎爆裂的眼球，忽然以一种违反一切死亡的规律，在沸腾的血浆中骤然翻动！那凝固在自缢僵死表情上的瞳孔，在粘稠血浆的浮动中，仿佛越过了时空，投射向一个方向——
观澜台！
那张扭曲的面孔在翻涌的血浪里扯动嘴角，如同地狱深渊爬行着的一个恶毒鬼语。
“呜——！” 无形的诅咒从腥羹深处穿透炽热水雾喷薄而出！
噗嗤！
武媚娘身前矮几上那玄冰紫砂杯中，几乎冻结成冰块的薄荷残茶，应声炸裂！无数细碎冰晶挟着刺骨寒气如同暗器爆射，打在垂落的玄色凤袍之上，瞬间灼出细小焦痕。
鼎下尸骸水柱猛然收缩，仿佛被这无声诅咒引爆。鼎腹幽青鬼火轰然暴涨，舔舐着青铜鼎壁！鼎中猩红人血羹剧烈狂沸，如同被投入万仞深渊的怨毒之河猛然倒倾，滚滚恶浪卷着血肉花瓣渣滓咆哮翻腾，似乎随时要将那凝固其间的鬼面吞噬，又像是要将其连同无边诅咒一起喷溅向那唯一端坐的身影！
腥风热浪裹挟着最纯粹的死亡恶意，卷起武媚娘玄色凤袍袍角。
太液池的血腥气沉得能压塌脊梁。祭鼎早己没入污浊水涡深处，最后一点幽青鬼火熄灭的余烬在夜风里散成几缕腥臭的白烟。被剥去冠冕的尸骸僵跪在狼藉的紫宸殿玉阶前，九翟囚笼早己化为遍地扭曲枯死的墨玉根藤，死气沉沉地裹缠着几具被毒刃贯穿的青紫尸体，像巨蟒绞杀的猎物。
能动的寥寥无几。
十三人。劫后余生，却更像提刀踏进了另一座更深的炼狱。中书令岑文本灰白的须发被冷汗黏在蜡黄褶皱的脖颈上，膝盖下冰冷滑腻——他跪在一摊尚未凝结、带着人油腥气的污血边缘。旁边是右武卫大将军程务挺，铠甲残片钩挂着墨绿花藤纤维，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花刃伤痕外翻着黑紫皮肉，牙关死死咬着，腮帮抽搐，每一次喘息都牵动着伤口撕裂滴落的黑血。再旁边，是工部尚书崔敦礼，他整条左臂被沸血灼过，皮肉溃烂流着黄水，只能撕下还算干净的半幅官袍内衬缠住止污，露在外的手指因剧痛蜷缩如鸡爪，指节青白。
没有眼泪。哀嚎早己在持续的、碾压般的死亡面前耗尽了气力。他们像一群被打断了爪牙、剥光了甲壳的蟹，瘫在冰冷腥臭的泥泞里，只余下残存身躯无意识的、筛糠般的剧烈抖动。每一次抖，都牵动伤口渗出新的血污脓水。目光是死的，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翳，如同被风化的石雕眼眶，茫然地投向前方——前方九重玉阶之上，紫宸殿洞开的宫门仿佛吞噬一切光线的巨口。
台阶上、殿门边，侍立的宫女内监身披黑纱，面覆白巾，眼神透过白巾上的洞孔首勾勾望向前方，瞳孔深处没有喜怒，只有一片被寒霜冻结的死寂。在这片冻得凝固的肃杀中，一个修长挺拔、穿着深青色内监服色的年轻身影无声步出殿门阴影，立于阶顶，正是内侍少监宗爱。他双手捧着一只半尺见方的黑檀木托盘，盘中仅一枚拳头大小、通体润白如羊脂凝冻的圆形玉碟。
碟心，散着十三粒细如芥子的青翠颗粒。
小。微。却带着一种极其不协调的生命力，其青翠之色在这片污浊血腥里刺眼得如同淬毒的翡翠，散发出一种清冽到近乎割裂的寒意——那是历经昆仑绝巅万年风霜锤炼出的玄冰薄荷种籽。籽粒周身，氤氲着一层薄得几乎看不见的、如同晨曦映冰棱的霜蓝光晕。光晕扫过近处的空气，血雾和腥臭竟被微微逼退寸许。
宗爱俯视着下方十三滩绝望的污泥，薄唇开合，声音不高、亦无波动，却清晰地刻进这方凝固的死寂中：
“解秽破瘴之法，在此。”
十三滩污泥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刺入脊骨，浑身猛地一颤！
岑文本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枯槁的手死死抓住地上冰冷的玉阶残屑，粗糙的石棱刺入掌心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意。活下去！这念头如同濒死的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瞬间烧红了眼底死灰中的一点火星！他猛地抬头，脖颈几乎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浑浊老眼爆发出最后一丝近乎疯狂的祈求：
“陛下——！陛下开恩——！”
嘶哑、破裂、如同粗砂在铁管里摩擦的声音，却像一个炸开的信号！
“开恩啊陛下——！” “臣等…臣等知罪！！” “求陛下赐…赐解药——！！”
十二种嗓音杂糅成一片失声痛哭的哀鸣、撕心裂肺的告饶！压抑至极的恐惧瞬间被点爆！断臂者拖着残躯匍匐向前，肩伤者不顾伤口迸裂连连叩首，额头撞在冰冷的硬地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粘稠的血污混合着尘土腥膻瞬间糊满额头，顺着眉眼淌下，与泪水和冷汗混杂成污秽的泥浆！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最卑微的臣服，肢体扭曲，姿态不堪入目，只为殿上那位掌控生死的主宰能瞥来一丝仁慈。
玉阶顶端。黑檀托盘稳稳置于殿前冰冷的紫铜狻猊镇兽头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