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翟囚笼内壁墨玉邪根上的万点细微孔洞，正贪婪吮吸着残砖断玉间蜿蜒流淌的血泊。猩红粘稠的血丝破土逆升，嗤嗤有声灌入孔中，墨玉根柱如吸饱的巨蟒，暗红血光在粗壮根体内流转奔涌。缠绕根柱顶端的万千惨白瓣刃随之嗡鸣震颤，刃体深处隐约浮现出痛苦扭曲的面孔，怨毒凝成实质的寒气，连笼外残存的春阳都似被寸寸冻结。
长孙无忌颊边被毒液灼焦的几缕断发黏在冷汗上，灰败头颅垂着，视线却死死钉在地面那截断裂的赤金冠顶残骸上，那象征太尉权柄的北斗七星珠，在血泥里像被踩踏过的死鱼眼珠。
也就在此时。
咣当。
一声细微清响，带着玉石俱寒的余韵，从观澜台上坠落尘埃。
武媚娘指间那只玄冰紫砂杯，冰玉雕琢的杯底，几滴澄澈却冰寒刺骨的薄荷茶汤溅落台面，转瞬凝结成霜晶。
霜晶之下，杯壁冰面之内，倒映着笼中惨状的光影骤然波动、扭曲、碎裂！
观澜台下那片猩红粘稠、飘满碎肉牡丹的太液池死水！
水面无声——炸开一个漩涡！
那并非自然形成的旋转水窝！
更像是一枚无形的、巨大无比的水楔从池底骤然贯穿水面，粗暴地撕裂浮着油脂与碎肢的水膜！
首径近十丈的真空带！其核心处的水位猛地下陷数尺，形成一个碗状凹坑！边缘的水墙高耸，浑浊发臭的血水混杂着烂叶、破衣、蛊虫碎壳和几颗未来得及沉底的珠玉簪饰，被恐怖的向心力狠狠拽着，高速旋转！仿佛一只由地狱戾气驱动的、污浊肮脏的磨盘！
噗噜…咕噜噜噜……
无数巨大的、惨白的、混合着淤泥秽物的气泡从漩涡最深处，从那仿佛首通幽冥的水底爆涌而出！每一个气泡破裂，都炸开一股浓烈到足以熏晕活物的腐尸腥气！那是埋骨池底数十年的死肉被硬生生从淤泥中掘出的气味！
漩涡转速在某个临界点骤然达到极致！水墙顶端的污浊液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鞭抽打，甩上高空！
而在甩出的污浊水瀑缝隙之间——
无数条缠绕着墨绿水草、覆盖着滑腻青苔与蠕虫的惨白肢体——手！臂！脚！扭曲如木棍折断的腿骨！甚至还有裹着污泥、依稀可见腐败空洞的眼窝和半露白齿的头颅！
如同地狱沉船的残骸，被翻滚的水流裹挟着，在漩涡外围的巨浪上沉沉浮浮、若隐若现！
“啊——！” 观澜台下仅存的几名未受波及的文官，再也无法承受这接踵而至的恐怖，指着那些惨白漂浮物，声带撕裂却无法再凝聚成有意义的音节，腥臭胆汁冲破喉咙溅入血泥。
水声愈发喧嚣，带着鬼哭般的呜咽。
漩涡深处，那不断翻涌吐纳死亡气息的幽暗核心——
一个巨大的、棱角分明的、覆盖着厚重淤泥与水锈青铜的巨大棱角！刺破了激荡的水幕！硬生生挤出水面！
棱角之后，是宽厚的方唇！
是铸满古老饕餮兽面、双眼处却只余两个巨大空洞的庞然鼎壁！
是足以容纳数人环抱的巨大青铜鼎腹！
轰隆！！！
沉重的金属与池底石基剧烈摩擦的闷响，如同蛮荒巨兽的咆哮，震得整个太液池水波狂啸，观澜台台基上的灰尘簌簌震落！
那只承载过武家王德真割面血祭、被无数双濒死眼睛凝视过的——太牢祭鼎！
赫然重现！
鼎身之上，缠绕覆盖着无数惨白、如同漂木浮尸的臂膀腿骨！它们并非散乱堆放，而是以一种无比诡异的姿态彼此绞缠、堆叠、支撑！
惨白肢体组成的扭曲人柱！
每一根臂骨都死死抠进鼎身缝隙和饕餮纹路的凹槽！每一只浮肿腐烂的手都紧握着连接另一具尸体的手腕或踝骨！如同水鬼之间缔结了永不分离的死亡契约！数不清的灰黑墨绿长满吸盘的水草长须，更是缠绕在鼎足、鼎腹与这些死亡肢体之间，如同湿腻的裹尸布，将祭鼎与尸骸牢牢束缚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巨大的、散发着浓烈腥臭与铜绿的青铜祭鼎，就这样被尸骸水草之柱，从最深的地狱血池中——硬生生托举而出！
鼎口高出水面数尺！
鼎内——
不是空的！
而是满满一鼎正在——
剧烈沸腾！
咕嘟嘟！咕嘟嘟嘟……！
暗沉、粘稠、如同融化沥漆的——猩红液体！正被鼎腹深处某股难以想象的高温催动着，在鼎内翻滚起滔天巨浪！鼎腹三足下方，一圈幽青色的火焰无声燃烧，将冰冷湿臭的湖水蒸腾为浓白的滚烫雾气，环绕着巨鼎如同幽冥之门吐纳的白烟！
鼎内猩红液面翻滚、破裂、再聚合！
每一次滚沸，都带起鼎壁残存的人油、皮屑、头发以及之前没来得及刮尽的肉糜碎渣！甚至还能看到几片漂浮的、己经煮得软烂脱色的深紫色花瓣！那分明是之前被蛊虫啃噬过、或被磁粉灼烧过的毒牡丹残骸！
这些令人作呕的杂碎在沸腾的猩红浆液中浮沉、旋搅，又被汹涌的血沫吞没！
汁液？人油？血肉糊？毒花泥？
这是一鼎——熬煮的浓腥地狱！
“人血……牡丹羹！”
有人失魂落魄地呻吟出这个名字，声音却瞬间被鼎内更剧烈的沸腾吞没！
噗——！噗——！
就在那浓稠到化不开的暗红血羹表面，大团大团的粘稠血泡拱起、破裂！
每一个破裂的血泡中心，都短暂地映出了一张极度扭曲、写满无法言喻痛苦的脸！有之前被傀儡撕碎的年轻侍卫、有自刎的崔义玄、有剥了面的王德真、甚至有刚刚被花瓣刀刃剃去冠冕后萎顿于地的朝臣……无数张面孔在沸腾的血羹表面挣扎、尖叫、无声地消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