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程务挺从染血的牙缝里挤出沙哑的声音，他拖起半昏的岑文本，剩下几人相互搀扶、支撑着彼此几乎崩溃的残破躯体。没有交流，没有任何犹豫。一股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如同被无形鞭子抽打的羊群，踉跄着、嘶嘶抽着冷气、拖着伤躯，发足狂奔！冲开紫宸殿广场边缘残破的角门，朝着长安城西南——那吞噬了无数无名尸骨的乱葬岗方向！
残月如钩，斜挂天际，将长安城空旷的御道拉出扭曲变形、深不见底的鬼影。
七个人。七个残破的躯体。如同七个踩着火炭逃命的鬼。
岑文本被程务挺拖着半边身子，耷拉的头颅下，浑浊老眼只看到飞速倒退的青石板缝隙里浸满月光，流淌的月光像冰冷的河水。每一步踏在石板上，都像是在冰水中跋涉，刺骨的寒意从脚底首冲脑顶。肩上的刀伤撕裂翻卷着，每一次牵动，都带来一片黑紫色、灼烧脏腑的剧痛蔓延，喉头是浓重的铁锈味。旁边的崔敦礼半条胳膊裹着的烂布早己被渗出的脓血浸透，滴滴答答淌在身后，散发着腐肉和药草混合的甜腥恶臭。他只剩下嘶嘶的抽气声，身体全靠旁边的禁卫将领撑着。
逃！只有这两个字在脑海中嗡嗡作响，如同索命的铜锣在耳畔猛敲！什么前途命运，什么恩怨情仇，在死亡阴影下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只有那粒藏在贴身衣物里、冰冷硬硬的芥籽是唯一的光。每一次踉跄、每一次牵动伤口剧烈的痛楚，都像是死神冰冷的指尖滑过后颈，然后被一股更原始的求生蛮力狠狠甩开！
不知跑了多久。汗水、血水、泥水混在一起，糊满了面孔，连视线都是模糊粘稠的。
前方，夜风骤然变得阴森刺骨，带着一种腐朽土壤和生蛆腐肉的沉重气息。月光仿佛被无形的纱帐隔断，眼前一大片荒芜的土地笼罩在死气沉沉的灰暗之中。枯死虬结的荆棘在夜风中如同惨白嶙峋的鬼爪乱舞。低矮的土堆歪歪斜斜，或新或旧，多数连一块木板都无，只有潦草盖上的几捧浮土，被雨水风蚀后露出裹尸的烂席破布，甚至一截暗沉的白骨戳出，无声地诉说着此处吞噬生命的过往。
到了！乱葬岗！
那股扑面而来的阴寒死气让狂奔的七人同时打了个寒噤，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如同踏入沼泽的猛兽。
“新坟…长孙…” 程务挺喘息剧烈，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坟丘。其他人也像嗅到血味的狼，睁大充血的双眼在黑暗中疯狂搜寻。
“那里！” 一个眼尖的官员低吼，声音因恐惧而尖细变形，手指向乱葬岗深处一片相对干净些、没有太多杂坟倾轧的角落。
一座新坟。
土堆明显比周遭坟头高出半尺，显得突兀。土色微潮，尚未被风雨彻底板结夯实。然而，最扎眼的不是坟本身。
是坟顶！
三尺见方的新坟顶部，竟违背常理地、极其突兀地挺立着一株植物。
不是寻常野草！
那是一株高度仅有尺许，却显出一种嶙峋扭曲姿态的牡丹植株。根茎粗壮得如同墨玉雕刻的爬虫，深深地扎入新坟潮湿的、埋藏着腐败尸体的泥土深处。茎杆暗紫近黑，表皮布满细小尖锐的棘刺，宛如毒虫口器。它所有的养分仿佛都被极致地凝聚向顶端那唯一一朵花！
花苞怒放！大如碗口！
花瓣并非正常牡丹的丝绒绸缎质感，而是一种妖异到令人心胆俱寒的半透明！如同被冻结的深海幽蓝！每一片花瓣薄得能透出下方晦暗的夜色，边缘锐利如薄薄的冰刃！而在花瓣深处，血管般细密的脉络中，正无声地流淌着一种粘稠、暗沉、如同凝固腐血般的靛蓝浆液！这诡异的浆液在花瓣里隐隐发光，幽幽的，如同深海巨兽藏匿在万米海沟下的、冰冷的、剧毒的萤火！
更骇人的是花心！那里没有娇嫩蕊丝。代替蕊丝簇拥着中心的，是七根细长、尖锐、如同深蓝水晶雕琢成的硬刺！它们螺旋排列，尖端闪烁着金属的寒芒，正无风自动地微微嗡颤！尖端不断分泌出细小的、同样泛着幽蓝毒光的露珠！
妖蓝毒牡丹！
它孤零零地扎根在新坟潮湿的浮土上，幽蓝微光照亮了周围小片区域。暗沉潮湿的泥土表面，零星散落着几株枯萎腐烂的细草——那是之前偶然飘落到此处的玄冰薄荷种子，在刚接触土面的瞬间，便被这株剧毒牡丹汲取了所有生机和玄寒之力，吸成了一张干薄的草纸残骸！几粒焦黑干瘪的薄荷籽空壳就僵在枯草叶片旁，死寂灰败。
空气死寂如墓。连风声都被这朵妖花身上散发的、冰冷死寂的毒气冻凝了。
程务挺、岑文本……所有踉跄跑到近前的人，猛地僵在原地！喉咙被无形的铁钳死死扼住！瞳孔在那妖异幽蓝的光芒下剧烈收缩，倒映着那花瓣深处如同流淌的毒血一般的靛蓝汁液，以及花心那七根寒光闪闪、嗡鸣作响的毒刺！
之前被贴身收藏、视若性命的那几粒冰冷硬硬的、如同翡翠碎末般青翠的玄冰薄荷籽，此刻隔着薄薄的布料，竟隐隐传来一种被花毒引动、几欲破衣而出的滚烫之感！仿佛它们也被这新坟妖花吸引了所有力量，正迫不及待要从种子状态苏醒、萌发！
坟是长孙无忌的。这株花，竟是吮吸了无数玄冰薄荷籽的生命精华才长成的？那他们要吃的解药……岂不是……
嗡！
花心七根深蓝毒刺骤然高频震鸣！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甜腻中带着金属锈蚀味道的、令人头晕作呕的气息！坟土下方，几条妖花粗壮漆黑的根茎，正无声地勒紧裹尸草席包裹下的腐朽物体轮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