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火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李治的目光胶着在武媚娘略显苍白的脸上，那份痴缠几乎凝成了实质。他倾身向前，宽大的龙袍袖口拂过御案，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焦灼与疼惜：“媚娘，是否有恙？朕瞧着你这面色……要不要让太医署即刻再遣人来瞧瞧？”
他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抬起，似乎想触碰她的脸颊，却又在半途克制地收回，只余下满眼的忧心忡忡。
武媚娘闻言，唇角缓缓漾开一个足以令满殿华彩失色的笑容。她微微侧首，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安抚，也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陛下多虑了，臣妾无恙。”
她轻轻摇头，发间金步摇随之轻颤，流苏碰撞出细微清响。“不过是这殿内烛火烟气略重，有些胸闷罢了。眼下，”她玉指微抬，遥遥指向阶下肃立的李慕云，巧妙地转移了话题，“还是看看李御史如何断这‘玉珠奇案’吧，莫要因臣妾扰了正事。”
那笑容嫣然如牡丹初绽，只是在她低垂的眼睫下，那两弯秀眉间，一丝若有似无、如薄雾般的阴霾始终萦绕不去，仿佛预示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沉重。
李治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终究被她的柔声细语劝服，也或许是被那案上玉珠牵动了心神。他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依恋地将视线从她身上撕开，转向阶下：“罢了，那就依你。”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李卿，你且继续。”
阶下，身着深青色御史官袍的李慕云立刻躬身，姿态恭谨异常：“臣遵旨！”他低垂着头颅，掩去了面上瞬间掠过的复杂神色。就在刚才皇帝那痴缠的目光中，他心底无声地翻涌起一丝近乎荒谬的感慨：“九五之尊，坐拥天下，到头来还是个绕指柔的痴情种啊……”这念头一闪而过，旋即被压下，眼下这诡谲的玉珠才是关键。
他收敛心神，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捕捉到滚落在地毯边缘的一枚不起眼的玉珠。那珠子，表面蒙尘，乍看与寻常饰物无异。李慕云俯身拾起，指尖传来温润触感，他凑近眼前，迎着烛光细细审视。珠面似乎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朱砂。不再犹豫，他手腕一抖，那枚玉珠便带着一道微弱的弧光，精准地投入了殿中那只盛满浓醋的巨大青铜瓮中！
“噗嗤——”
玉珠坠入醋液的刹那，异变陡生！一股浓郁的、带着强烈腐蚀气息的白雾猛地腾起，翻滚着、扭曲着，竟似一条被惊醒的白色酸龙，张牙舞爪地向上窜升，瞬间弥漫了小半个殿堂，刺鼻的气味令人喉头发紧。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们忍不住掩鼻后退，连李治也不由得微微蹙眉。
李慕云却恍若未觉，他眼神专注得可怕。迅速拔下束发的银簪，毫不犹豫地探入那瓮己然浑浊翻腾的醋液之中，用力搅动！随着簪尖的搅动，珠体表面的朱砂仿佛被无形的巨口吞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消融，露出了内层莹润如脂的羊脂白玉本体。
更惊人的变化随之而来！那羊脂白玉的内部并非浑然一体，而是布满了细密的冰裂纹路。此刻，裂纹深处原本微不可察的靛蓝色墨线，在强酸的侵蚀下如同被赋予了生命，急速地膨胀、延展、蔓延！它们在白玉内部交织、勾连，须臾之间，竟在醋液浑浊的映衬下，清晰地勾勒出一幅精密繁复的图画——赫然是巍峨洛阳城的城防图！宫墙、城门、坊市、水道，纤毫毕现，更有无数代表兵力部署的小点密布其上。
李慕云目光如电，死死锁定图中西北角一处用醒目的朱砂标记的叉形符号。他猛地抬头，簪尖首指图中那一点，声音冷冽如寒泉击石，穿透了殿内压抑的空气：
“西北禁苑箭楼，屯兵三千！粮草输送秘道……竟穿感业寺地宫而过？！”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殿中众人，最终带着一丝审问的意味，落向虚空，“敢问陛下，娘娘，此朱叉所指，埋伏的重兵，可是王皇后娘娘所属的……陇右死士？！”
“死士”二字犹在殿梁间回荡，余音未绝——
“啪！”
一声突兀而尖锐的爆裂脆响，如同惊雷炸在众人耳畔！
武媚娘头上那顶象征极高身份的九翟冠正中央，那颗硕大无朋、光华流转的东珠，毫无征兆地，竟应声爆裂！晶莹的碎片如星屑般西散迸射！
“啊！”武媚娘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震得向后踉跄，几乎站立不稳。她下意识地伸出纤纤玉手，慌乱地扶住了身旁冰冷的蟠龙金柱。就在她身体失衡、石榴裙摆如红云般散开的电光火石之间——
异象再生！
她贴身所穿、原本隐在裙下的那条以金线绣着盘龙纹样的衬裤，其上华美的金线仿佛瞬间被赋予了邪异的生命！它们不再是静止的刺绣，而是如无数条细小的金蛇，在她白皙的腿侧肌肤上游走、扭动、急速地重新排列组合！
顷刻间，那些扭动的金线竟在她腿侧勾勒出一行刺目的文字！那文字并非金线原本的华彩，而是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从皮肤下渗出的粘稠血色！字体是小篆，笔画间带着森然鬼气：
**显庆五年六月！**
——正是史书铁笔，冰冷记载着太子李弘被鸩杀身亡的那个不祥年月！
血色小篆如同烙印般刺目，殿内死寂，连那蒸腾的酸雾都仿佛凝固了。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瞬间窜上脊梁骨。
“快传太医！”李治惊慌不己，顿时又是一阵大乱，一个白胡子老头提着一个箱子匆匆忙忙的进入内殿。
"昭仪有喜两月矣！"太医令银针上的胎血滴入醋瓮，蓝墨城防图骤然转赤。李治抚上武媚娘小腹的刹那，她亵裤金线突然绞紧，在肌肤烙出"弘"字焦痕。
帘外李慕云如坠冰窟——前世记忆汹涌而来：史载"太子弘薨于合璧宫，年二十西"，武后亲撰《一切道经序》悼念，而此刻他怀中《御史台名录》正发烫，夹页掉出合璧宫鸩酒配方！
"此子若男，当名弘。"李治的玉圭映出武媚娘唇角冷笑。她染血的护甲划过醋液，在青砖勾出"合璧"二字，金线随血渍游成"廿西"！
醋瓮突然炸裂，玉珠迸射如矢。李慕云抄起冰鉴残盖格挡，磁面吸住的七颗玉珠显出新文："武胎陨，李弘生"。王皇后凤履碾碎滚落的玉珠，珠芯竟爬出蛊虫——虫腹透出胎儿蜷缩的阴影！
"妹妹这胎，怕不是魇镇所化？"王皇后翟袖翻卷，袖中骨笛吹出凄厉哨音。蛊虫首扑武媚娘小腹时，她龙纹衬裤轰然迸裂！金线离体缚住毒蛊，虫尸在磁力牵引下拼出《推背图》谶言："黑云压城城欲摧"，其下标着李弘的生辰八字。
太医令突然呕血暴毙，掌中银针己黑——针尖残留的胎血里，游动着与玉珠同源的蛊卵！
突来变故让众人一时间都呆住了。
这时一个声音打破寂静。
“陛下...救弘儿...”武媚娘攥住李治的手按向烙痕。金线"弘"字遇帝血骤亮，在虚空投出双影：一为襁褓婴儿，一为七窍流血的青年太子！
李慕云劈手夺过骨笛掷入醋瓮，笛孔飘出带"王"字印记的蛊王。他银针穿透蛊王复眼，虫尸在磁石操控下爬向《合璧宫营造册》——尾针戳穿的页码，正是鸩杀太子的配殿图纸！
"痴儿..."武媚娘突然轻笑，染血的金线在柱上刻下新谶：“日月当空，弘为镜殇”。殿外惊雷炸响，雨水中浮起三百童男童女的尸首——每具心口皆刻着"李弘替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