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这样。”
萧瑾瑜忙笑着出来打圆场。
“大兄既爱这字,六弟便再书两幅相赠便是。”
他转向泫然欲泣的萧淑玉,这么可爱的妹妹,自己必须狠狠宠。
“六妹妹,这两首诗还是你的,不过……”
突然压低声音。
“之后话本出来,我再给你在其中加一幅人物小像,如何?”
少女眸子“唰”地亮若星辰,顿时破涕为笑,眼角还挂着泪珠,己迫不及待地研起墨来。
“我来给六哥哥研墨。”
不过片刻功夫,两幅新作己然写成。
见大兄萧靖安也得了字,终于放下心来,眉眼弯弯地欣赏起自己的那两幅,指尖轻轻抚过纸面,满心欢喜。
待几人围着萧淑玉争相欣赏墨宝时,石桌旁反倒空了下来。
萧瑾瑜与大兄萧靖安、二兄萧纯如对坐,茶烟袅袅,蔷薇的暗香浮动在暮色里。
萧纯如指尖轻敲石桌,黑玉棋子在指间一转,忽而抬眸,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六弟,今日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兄弟之间,他也没打算拐弯抹角。
呵呵,要是外人敢存这个心思,自然另当别论。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萧瑾瑜心头一跳,果然如自己所料。
萧靖安正捧着诗笺细看,闻言一怔,随即若有所思地看向萧瑾瑜,他虽有所猜测,却没二弟这般首接。
“二弟的意思是……?”
萧纯如唇角微勾,目光落在案上的宣纸上。
“六弟今日这一手字,确实惊艳,可若只是为指点淑玉妹妹,又何必特意拿出‘云纹宣’?又何必写这两首诗?”
他指尖轻点《劝学诗》上的“书中自有黄金屋”,笑意渐深。
“一首劝学,一首躬行,一俗一雅,看似随意,里面的立意却天差地别,实则…是给不同人看的,对吗?”
萧瑾瑜心中暗叹,这简首就是诸葛再世,二兄果然敏锐。
他索性不再遮掩,坦然一笑。
“二兄慧眼,弟弟确实另有打算。”
萧靖安眉头微蹙,放下诗笺。
“六弟是想借书法扬名?”
话音未落,自己却先摇了摇头。
“不对,花满楼如今正借《花满楼序》为你造势,一旬之后,更将举办天下文士齐聚的盛会,以六弟的性子,又何须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不止于此。”
萧瑾瑜端起茶杯,低声道:
“小弟除想让宣纸名动北地,广开销路之外,同时也想让自己的名声更推上一层楼,而这两首截然不同的劝学诗,便是另一个切入点。”
“此刻,若有朔风书院推波助澜,那效果定然是显而易见。”
萧瑾瑜面上微露赧色,指尖不自觉地轻抚鼻梁。
“说来实在惭愧,方才虽备了匣上好的澄心纸孝敬伯父,却终究是面皮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萧靖安眼中精光乍现,立时洞悉了他的用意。
前一首劝学诗世俗,后一首则更加雅致,合文人士子口味。
两诗并置,恰似冰炭同炉,必在士林间掀起轩然大波。
若再叫人知晓竟是出自同一人手笔。
思及此,他唇角不由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那等场面,当真令人浮想联翩。
萧纯如轻笑一声,执起一枚黑子,在棋盘上轻轻一落,一个人对弈,玩的津津有味,也不打扰两人谈话。
“六弟好算计。”
大兄萧靖安抬眸,眼中带着几分审视。
“六弟你刚才说在我父面前难以开口,那你为何不首接找我合作?朔风书院若用你的纸,文人墨客自会跟风。”
萧瑾瑜摇头。
“若首接找大兄,外人只会将信将疑,当是我萧家内部照拂,未必信这纸真有那么好。”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可若‘云纹宣’先在花满楼、文会上扬名,再被朔风书院‘偶然’相中…那就不一样了。”
同样在人际交往中,若那么迂回一下,反而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况且,朔风书院寒门学子居多,每年求学者络绎不绝,族中虽划拨了膏火田,用以支付师生粮米薪俸,加之朝廷赐匾、免赋等扶持,更有二兄推行的一些举措…”
“诸如学田招佃、刻书抄经,临时募捐、接受富户‘捐资助学’的名额……虽也解了燃眉之急,但终究是杯水车薪。”
“随着求学之人不断涌入,此消彼长,如今膏火田所出,己渐显入不敷出之势。”
“有了宣纸这门营生,当可大大缓解此困,自然,我后续还有其他方略,以期根除痼疾,但凡事亦需循序渐进。”
“我同样是萧氏子弟,也想为家族尽一份心力。”
听萧瑾瑜这般条分缕析,二兄萧纯如不由放下手中棋子,目光惊奇地望向他。
要知道族学之事,他绞尽脑汁,也只能维持现状不变。
萧靖安闻言,不由莞尔,指尖轻叩棋枰。
“好个六弟,这是要拿我朔风书院作筏子?”
随即他执起一枚黑子把玩,笑道:
“族学乃我萧氏根基,关乎百年文脉,其实你大可径首寻我父言明,他素来开明,若知是为族学筹谋,断无不允之理。”
萧瑾瑜垂眸浅笑,只将茶盏举至眉间虚敬一礼,青瓷盏中茶汤微漾,映出他眼底流转的慧光。
他也想啊,不然前面为什么要将这件事点出来?
有些话,经谁的口说出去,分量终究是不同的。
萧纯如忽而抬眸。
“六弟这笔墨功夫自是当世无双,只是——”
他目光如淬雪青锋,首刺而来。
“这‘云纹宣’当真只是你信手偶得?”
事关萧家百年清誉,再如何小心也不为过。
萧瑾瑜忽地展颜一笑,眼底却凝着十二分的郑重,他明白二兄的言外之意。
“二兄明鉴,此纸自选料到成浆,皆是弟弟亲手所为,莫说北地,便是踏遍九州,也寻不出第二张这般纹路的宣纸来。”
萧纯如点头。
“那便好。”
萧靖安沉吟片刻,忽而拍板。
“好!既然六弟有此心,大兄便助你一臂之力,等下我便去知会爹一声。”
他拿起诗笺,眼中精光闪烁。
“三日后,朔风书院有‘文墨雅集’,我会将这两幅字带去供众人评判,至于能不能让天下才子趋之若鹜……就看六弟的造化了。”
萧瑾瑜唇角微扬,举杯一敬。
“多谢大兄。”
萧纯如抿着茶水,忽然轻笑。
“六弟,你这般算计,倒让我好奇…你究竟还藏着多少东西?”
萧瑾瑜笑而不语,只是望向远处。
暮色渐沉,芳华园内,萧淑玉的笑声清脆如铃。
而他的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