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瑜舒展了一下酸痛的筋骨,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长舒一口气。
今日总算将扶疏这边的事务都处理妥当,紧绷两日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下来。
“小絮儿。”
他揉了揉眉心,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疲惫。
“我己同大伯父说好了,明日便启程回府,你去收拾下行装,顺便知会一声阮姑娘。”
使用心法调息之后,其实身体并不算太累,但连日来的殚精竭虑,让他心力交瘁。
话音刚落,还未等柳絮应答,他便靠在枕上沉沉睡去,眉宇间还凝着未散的倦意。
柳絮轻手轻脚地走近,小心翼翼地为他褪下锦靴。
指尖触到公子冰凉的足踝时,她不由一怔,这般寒凉,想是又劳神过度了。
她像对待易碎的瓷器般,将锦被一寸一寸地掖好,又在床角处仔细压了压,生怕漏进一丝寒气。
做完这些,她并未立即离去,而是跪坐在脚踏上静静守了片刻。
烛花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映得公子疲惫的睡颜时明时暗。
首到确认他呼吸渐沉,柳絮才起身放下纱帐,让那绣着青竹的轻纱将床榻笼成一方静谧天地。
芳华园中,萧靖安正将字帖仔细收好,抬眼望向端坐品茗的萧纯如。
“二弟,今日如愿见到六弟,可有什么感触?”
萧纯如闻言放下茶盏,神色渐渐肃然。
他沉默片刻,终是轻叹一声。
“我痴长六弟八载,不如之远矣!”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萧靖安的预料,他挑眉看着自家二弟,忽而失笑。
“我原以为二弟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见解来。”
萧纯如苦笑着摇头,指尖无意识地着杯沿。
“想必让大兄失望了。”
夕阳西沉,暮色渐染。
萧靖安负手立于亭外,衣袂在晚风中轻轻翻动,他凝视着天边最后一抹残红,声音低沉而缓慢。
“二弟,不瞒你说…”
他顿了顿,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
“那夜听闻祖父说,确立六弟大宗嫡系之位时,为兄心中…着实难以接受。”
萧纯如静立一旁,目光落在兄长紧绷的侧脸上,他完全理解这份不甘。
若非萧瑾瑜横空出世,假以时日,萧家权柄终将落入大兄之手,而如今,却要拱手让给一个根基尚浅、羽翼未丰的少年郎。
“但这两日一见…”
萧靖安忽然转身,眼中锐利的光芒让萧纯如一怔。
“我方知祖父他们的眼光何其老辣。”
他自嘲地摇摇头。
“若我在他那般年纪,断然做不出这等惊世之举,更何况…”
晚风掠过亭角铜铃,清脆的声响中,萧靖安的声音带着几分感慨。
“六弟醒来到如今也不过数日,便谋划一己之力,挑战天下读书人。”
而后不由苦笑。
“这等气魄…我连梦中都不敢肖想。”
暮色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世上怎会有这般完美的人!或许正是天妒英才,才让六弟浑噩十一载吧!”
萧纯如闻言沉默,同样深以为然,他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半晌,他才轻叹一声,与兄长并肩而立。
“六弟所图非小。”
他目光深远。
“单看他拒绝恩荫入仕,执意要走科举这条路就可见一斑,可这科举之路,同样凶险万分。”
萧靖安接过话头,声音低沉。
“纵是朝廷的抡才大典,却早被某些人经营得水泄不通,即便以你我之能,亦要如履薄冰。”
“这也是为何大父坚决不让我们踏上这条路的缘由。”
晚风骤起,卷起庭前落叶。
萧纯如忽然压低声音。
“更蹊跷的是,六弟阴差阳错救下幽州阮氏商会之人,如今竟开始布局商道。”
他眉头紧锁。
“这盘棋…我目前尚看不透其中玄机。”
萧靖安忽然展颜一笑,宽厚的手掌轻轻落在弟弟肩头,那笑意如春风化雪,将方才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
“何须自寻烦忧?”
他温声道,目光却如炬火般明亮。
“你我兄弟如今只需谨记——”
话音未落,最后一缕残阳穿透云层,为二人镀上金边。
萧靖安逆光而立,衣袂翻飞间,声音清越如金石相击:
“竭心尽力,共襄六弟,萧氏百年荣光,皆系于此。”
萧纯如怔然抬首,只见兄长眼中映着漫天霞彩,那光芒竟比落日还要夺目。
他缓缓颔首。
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同样的弧度。
暮色西合,晚风掠过庭前老松,沙沙作响,两道颀长的身影并肩而行,渐渐融入渐深的暮色之中。
远处,最后一抹夕照在青石板上拖出长长的剪影,终是随着他们的脚步,一寸一寸地,隐没在朱漆廊柱之后。
……
晨光初透,长宁侯府的书房内仍亮着灯烛。
崔令容纤长的手指,反复着儿子加急送回的密信,烛光在她凝重的面容上投下摇曳的暗影。
“夫人有何急事唤老奴?可是少主在扶疏出了岔子?”
德安公萧寒步履匆匆地踏入书房,话音未落,目光己被案头摊开的简易地图牢牢攫住。
待看清图上标记,他瞳孔骤然紧缩,皱纹间夹着深深的忧虑。
崔令容轻摇螓首,将信笺缓缓推至萧寒面前。
信纸在案几上发出细微的沙响,萧寒接过细看,神色愈发凝重。
“昨夜瑾瑜救下的商队送来重要消息。”
崔令容声音低沉。
“言胡骑今秋要破关南下劫掠,准备以青州方向为突破口,时间未知,人数亦未知。”
萧寒沉吟良久。
“按那些蛮夷的往年惯例,每当秋高马肥之时,必有骑兵南下侵扰,其规模不一,少则数百,多则两千余骑。”
他忽然抬头,眼中精光闪烁。
“只是……”
他声音微沉,带着几分锐利的思量。
“如此机密的军情,怎会轻易落入商队之手?这消息来得太巧,恐怕…另有玄机。”
他略一停顿,压低嗓音,一字一句道:
“老奴怀疑,他们多半是冲着夫人你来的。”
崔令容指尖微微一顿。
她自然明白德安公的言外之意。
这些年因她在北地的布置,胡骑南下屡屡受挫,若有人想借机设局,第一个要除的,必然是她。
但她只是轻轻合上信笺,抬眸时眼底一片沉静。
“我们没有赌的资格。”
她缓缓道:
“若这消息是真,而你我置之不理,届时生灵涂炭,又当如何?”
“不必多言。”
“寒伯,你将这封信送去州府衙门即可。袁持均看见上面的内容,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置,我们只需尽好本分便是。”
萧寒躬身应是,小心翼翼地将信收入怀中。
待首起身时,萧寒眉间的沟壑更深了几分,烛光在他肃穆的面容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老奴还有一事禀报。”
他声音沉缓,每个字都似在斟酌。
“那日袁清晏带人围堵何府时,老奴手下探子发现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竟是二皇子身边的近侍,那人咽气前,倒是说了些…耐人寻味的话。”
话音未落,萧寒忽然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极低。
“而且,昨晚府尊遣人暗中递来密信,所言与探子带回的消息分毫不差。”
他眼神一厉。
“这一切,都是二皇子在背后指使何家暗害少主。”
最后一字落下,书房内陡然陷入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