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春风故国远
复辟玉的残渣在吴前掌心逐渐融化，仿佛是被他掌心的温度所融化一般，缓缓地渗入了新耕的泥土之中。吴前蹲在邙山南坡，他的双眼虽然失明，但他却能“看”到指缝间钻出的野粟嫩芽。那嫩绿的叶片，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新，而叶尖上挂着的露珠，更是晶莹剔透，宛如李煜词魂消散时的那一滴晨露。
这露珠里，似乎还凝结着李煜那“林花谢了春红”的残句，仿佛是李煜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他的才情和哀怨都融入了这一滴露珠之中。吴前感受着这一切，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淡淡的忧伤。
“该酿酒了。”一个声音突然在吴前的耳边响起，他转头看去，只见王屠户的鬼影正站在田埂上，脸上露出一丝轻笑。王屠户手中的煞刀己经化成了一把锄头，他轻轻地挥动着锄头，翻开了土层。
在那翻开的土层里，吴前看到了三百枚显德镇魂钉。这些钉子己经锈迹斑斑，仿佛是岁月的痕迹，但它们却成为了粟苗的养料，滋养着这些嫩绿的生命。吴前伸手摸了摸其中一枚钉子，感受到了钉子上“周三万七千乐工”的刻痕正在逐渐消融，仿佛那些含冤的魂灵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解脱，尝到了春米的甜香。
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嘶吼声。吴前凝神倾听，那是赵光义的声音。这位曾经的帝王，如今却被困在汴京的春风亭中，梁柱间缠绕的《破阵子》词句，正像绳索一样勒进他的皮肉。
每当赵光义想要撕扯那词牌上的金线时，房檐上悬挂的青铜编磬便会自动发出徵音。那是用青玉磬残片重铸的禁制，而磬舌，则是李仲寓的乳牙磨成的。这声音在春风亭中回荡，仿佛是在嘲笑赵光义的无力和无奈。
"陛下可知春风何味？"吴前将最后玉屑撒向汴河方向。河水突然倒映出显德三年的金陵御苑：少年李煜偷折梅枝酿酒，却被枝刺扎破指尖。血珠坠入酒瓮的刹那，整座汴京城飘起混着词香的细雨。
雨滴触及春风亭的瞬间，赵光义冠冕东珠接连爆裂。珠内映出的焚乐诏文遇水晕染，在亭柱上显出新词："砌下落梅如雪乱"。他暴怒地抓向词句，手指却被梅枝虚影刺穿——那正是当年李煜偷折的那枝，此刻己扎根于帝王血脉。
"重光兄，走了！"吴前对着雨幕呼喊。李煜残魂从御苑倒影中走出，怀中琵琶化作耕犁。犁头划开汴河水面，河底沉眠的十万铜钟齐响，声波托起两岸流民刚播的粟种飞向邙山。
粟雨纷扬，如丝如缕，仿佛天地间的一场轻柔细雨。在这静谧的氛围中，吴前突然感到脊背的灼痛如潮水般迅速消退。他惊愕地低头查看，只见先天八卦图剥离的伤疤上，野粟的根系正以一种奇妙的方式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全新的卦纹。
这些根须的走向竟然与"地山谦"的爻位完全吻合，仿佛是大自然的一种神秘安排。吴前凝视着这神奇的景象，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敬畏。
他想起了那坛埋在地下三十年的梅子酒，那是母亲在他出生时埋下的，酒瓮的封泥上还刻着母亲分娩时抓出的指痕。吴前决定将这坛酒挖出，与这神奇的卦纹一同见证这个特殊的时刻。
当他小心翼翼地揭开酒瓮的封泥时，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令人陶醉。吴前轻轻抿了一口，那醇厚的味道在他口中散开，仿佛带着岁月的沉淀和母亲的爱。
然而，就在这时，开封府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鼓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宁静，让吴前心中一紧。
他望向开封府的方向，只见天空中一道耀眼的光芒划过，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物体被射向了邙山。吴前定睛一看，竟然是赵光义！
更令人惊讶的是，赵光义手中的弓弦竟然是用《虞美人》的金线制成，而他的弓则是用自己的肋骨所造。只见他张弓搭箭，将那十二旒冕如流星般射向邙山！
旒冕在空中急速飞行，突然解体，化
"角音归田！"
吴前拍开酒封，梅香引动地脉震颤。王屠户的锄头脱手飞出，锄刃在虚空划出《浪淘沙》工尺谱。音波过处，毒蛇鳞甲剥落成肥土，露出里面裹着的《韩熙载夜宴图》残片——画中乐师正用琵琶弦捆扎粟穗。
最后一枚玉藻击中酒坛。陶片纷飞中，梅子酒淋透新垦的田地。赵光义在春风亭呕血狂笑，却见酒液渗入处，三百株野粟暴长成林。粟穗沉沉垂向大地，穗粒上"熙宁"年号清晰如刻——那是他永远看不到的将来。
"陛下，故国不在陵中。"吴前抚过粟杆，盲眼映出万里炊烟。李煜残魂彻底消散在梅香里，唯余半阕词飘在风中："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当夜，邙山之上，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吴前静静地坐在王屠户的坟前，手中紧握着那把由煞刀所化的锄头，仿佛它还残留着昔日的血腥与杀意。
他缓缓地将锄头埋入冰冷的土中，每一下都显得那么沉重而坚定。随着锄头的入土，雪花也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哀伤，纷纷扬扬地飘落在他的肩头和发间。
月光如水，洒在坟头上，照亮了那株新绽的山茶花。花瓣上，冰晶凝结成的露珠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宛如夜空中的繁星。而在花瓣的中心，隐约可见那本《麻衣相术》的最终章——“守心篇”。
吴前凝视着这一切，心中思绪万千。他想起了与王屠户的点点滴滴，想起了那些曾经的欢笑和泪水。而如今，王屠户己长眠于此，只剩下他独自一人面对这茫茫的邙山和无尽的寂寞。
当晨光初现时，一阵嬉闹声打破了夜的寂静。吴前抬起头，看见几个瘦小的身影在不远处的无字碑上涂画着。他们的笑声清脆而欢快，仿佛这片寒冷的邙山也因为他们而有了一丝生气。
吴前站起身来，缓缓走近无字碑。他看到那几个孩子正在碑上画着一个灶台，灶台上堆满了粟米，还有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这些简单的线条，却勾勒出了一个温暖的家庭场景。
吴前伸出手，轻轻触摸着碑面上的炭痕，还能感受到余温尚存。他的泪水突然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出，顺着脸颊滑落。那些泪珠滚落的地方，碑底竟然钻出了一株红穗野粟，粟叶上天然的纹路，宛如爷爷吴道子没能教给他的新卦辞。
"春风不度帝王冢，只绿荒村万灶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