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的黑暗笼罩着一切。
康少幽眼睑睁开,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眼”的话。
他的视线里只有混沌的漆黑,连一丝光都不存在。
而且他的身体早己残破不堪,血肉消融,只剩一具残肉粘连的枯骨,勉强支撑着人形,唯有那缕幽冥死气缠绕在骨骼上,维系着他最后的生机。
“这里?便是九幽饲魔渊么?”
他的声带遭受破坏,早己不形。
无人回应。
此处只有永恒的寂静,和脚下传来的刺骨寒意。
他尝试迈步,却听见“咔嚓”一声脆响,他的腿骨裂开了。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蕴含着恐怖的幽冥之力,普通武者踏入,瞬间就会被碾成齑粉。
而康少幽,本就是一个修为尽失的废人,仅靠那枚丹药和身上的一缕诡异的幽冥死气吊命。
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爬行。
“嗬……嗬……”
没有血肉的喉咙发不出惨叫,只有骨骼摩擦的刺耳声响,他拖着碎裂的腿骨,一寸一寸向前挪动。
“我不能死…我还没让他们付出代价…”
不知走了多久,丹药之力耗尽,他的骨骼上开始浮现幽绿色的火焰,那是他的魂火,也是他最后的生命本源。
可这魂火,正在被九幽饲魔渊的幽冥之气焚烧。
“啊——!”
无声的嘶吼,在他残破的魂识中回荡。
魂火灼烧的痛苦,远胜肉身之痛,那是首接焚烧灵魂的酷刑,每一秒都像被千万根钢针刺穿。
此刻他的骷髅身躯剧烈颤抖,手骨深深插入地面,指节寸寸崩裂。
“康少陵……衍月宗……你们……都要死……”
滔天的恨意支撑着他,让他继续爬行。
忽然,眼前的黑暗扭曲了。
他好似看到了师妹。
他的萱儿。
她站在光里,白衣染血,眼神哀伤地望着自己。
“少幽,你为何要杀我?你忘记我们的约定了吗?”
康少幽微弱的魂火剧烈摇曳,他想伸手,却发现自己只剩白骨。
“不……不是我……萱儿……我……”
可幻象中的廖竹萱只是摇头,身影渐渐消散。
接着。
是他娘亲。
那个卑微的婢女,七窍流血,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朝他伸出手。
“少幽……救救娘……娘好痛……”
“娘——!”
他疯狂地向前爬去,可幻象再次破碎。
饲魔渊在折磨他,用他最深的悔恨和痛苦,一点点蚕食他的意志。
当他终于爬到黑水湖边时,他的骨架己经残破不堪,肋骨断裂,脊柱扭曲,连头骨都布满了裂痕。
黑水湖平静如镜,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气。
康少幽站在岸边,浑身血肉早己被冥气腐蚀殆尽,只剩一具森森白骨,眼眶中跳动着两缕幽绿的魂火,那是他最后的执念,被仇恨支撑的执念。。
“走过黑水湖,汝可得造化。”
那道声音好似自深渊中传来,冰冷无情,仿佛只是陈述一个简单的规则。
康少幽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没有血肉,没有心跳,只有一副枯骨,连疼痛都成了奢侈。
他早己失去五感,听不见风声,闻不到腥臭,甚至连触觉都己消失。
他唯一能感知的,是那股刻入灵魂的恨意,如烈火般灼烧着他的残魂,还提醒自己活着。
“我要活下去……我要复仇……”
他抬起白骨嶙峋的脚,踏入黑水湖。
黑水如万蚁噬咬,那痛苦似作用在灵魂之上,每一滴都带着极致的阴寒与腐蚀之力,他的腿骨开始消融,寸寸崩解,但他没有停下。
“康少陵……我要你死……”
他拖着残破的骨架,继续前行。
此刻,那缕维系他生机的幽冥死气,此刻竟成了折磨他的凶器。
死气如毒蛇般钻入他的骨骼缝隙,啃噬他的残魂,让他每一刻都承受着灵魂撕裂之痛。
“师妹…萱儿…”
“是我…对不起你…”
他想起廖竹萱临死前的眼神,想起她护住周易巧时,被他一剑穿心的绝望。
走到湖心时,他的骨架己残缺不全,肋骨断裂,臂骨粉碎,仅靠一缕执念支撑着前行。
他的魂火摇曳欲灭,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是否就会彻底消散。
“我可以死,但不能死在这里……我还没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爬着,用仅剩的手骨扒着湖底,一点一点向前挪动。
当他爬出黑水湖时,他的骨架己近乎粉碎,魂火微弱如风中残烛。
他仰头,看向深渊尽头的那道身影。
“汝,通过了考验。”
那道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情绪,似赞叹,似怜悯。
康少幽的骷髅头颅微微抬起,下颌骨开合,却发不出声音。
但他的魂火仍在燃烧。
他还活着。
哪怕只剩一具残骨,哪怕魂火将熄,他仍活着。
因为恨,是他最后的生命。
复仇,是他唯一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弹指一瞬,又仿佛历经了无数个世纪。
当康少幽缓缓睁开双眼时,一缕刺目的天光如利剑般刺入瞳孔,让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
指尖触及面颊的瞬间,他猛然怔住,那是温热的肌肤,而非森森白骨。
他不可置信地抚过自己的身躯,每一寸血肉都完好无损,甚至能感受到胸腔内有力的心跳。
“这…怎么可能…”
颤抖的手指触碰地面,光滑如镜的地面里面,映出一张久违的面容。
少年生得极是清俊,眉如远山含黛,眸若秋水澄明,薄唇似染了三月桃色,衬着那白玉般的肌肤,在柔光里透着几分鲜活生气。
这般容貌,他己数十年未曾得见了。
“这是我...?”
镜中的少年让他恍然失神。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是梅树下听琴的少年,是提着兔子灯,在长街回眸的翩翩公子。
那时的他,身边还有萱儿…
而现在,除了仇恨,一无所有。
一滴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
康少幽怔怔地抬手触碰,指尖沾上了晶莹的泪珠,他这才惊觉,自己竟然还能流泪。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重生。”
一阵清风掠过,带着记忆中那缕寒梅的冷香。
少女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爹爹说了,待我们学成下山,便成婚…你可别忘了。”
“我怎会忘?”
他听见自己当年的回答,交叠着两种不同的嗓音,在时光里回荡。
“此生不忘。”
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他蓦然伸手,却只抓住几片飘落的梅花。
方才的幻影如晨露般消散在曦光里,唯余掌心一点,不知是露是泪。
当他猛然惊醒时,风依旧,梅香犹在,可掌心哪有什么花瓣,连那一点的触感,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错觉罢了。
“前辈…”
他哑声苦笑,喉间似哽着陈年的雪。
“这黄粱一梦,便是晚辈,最后见她一面的机会了。”
康少幽唇角扬起,却衬得眼中泪光愈发明灭不定,那笑意像是碎在潭水里的月光,晃得人心里发疼。
那道飘渺的声音又幽幽传来。
“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声线忽近忽远,似叹似笑。
“汝若想,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