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安的道歉,像一滴清水滴入滚油。
教室里凝固的冰冷气氛,瞬间炸开了锅。
最先松一口气的,是艾琳。
她紧蹙的秀眉舒展开来,看向埃里安的眼神里,不赞同的情绪褪去,转而化为一种理所当然的欣慰。
仿佛在说,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虽然偶尔有些特立独行,但本质温和的埃里安。
“太好了,原来是误会。”
她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艾薇儿”抖动的肩膀,声音温柔,充满了安抚的力量。
“你看,艾薇儿,没事的。埃里安同学只是认错人了。”
卡莱尔脸上的川字纹也随之舒缓。
他审视的目光在埃里安真诚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
埃里安的态度转变太过自然,那份歉意不似作伪。
也许,他真的只是因为某个故人,而一时失态。
周围的学生们也发出了细碎的议论声,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下来。
教室内的温度,似乎正在一点点回升。
只有谎言的编织者,立于风暴的中心。
“艾薇儿”抬起头,那张挂着泪痕的脸庞,楚楚可怜得让人心碎。
她怯生生地望着埃里安,眼神里依旧是受惊小鹿般的惶恐,只是这惶恐之下,埋藏着无人能察觉的暗流。
打草惊蛇了。
无面魔的心中,一个声音在低语。
不过,这并不重要。
它当然记得埃里安。
它也记得他身边那个宛如永夜化身的女人,塞西莉娅。
在锈蚀平原,当真正的艾薇儿公主被那致命的冰枪贯穿胸膛时,它就在不远处,伪装着自己,静静地观察着一切。
是塞西莉娅,亲手终结了艾薇儿的生命。
而这两个人,面前这两个人,竟然完全不受自己“认知扭曲”能力的影响。
这让它头痛。
更让它……兴奋。
无面魔几乎要为自己这种扭曲的心理战栗。
被魔族抛弃的怨恨,与羞辱这身体的主人的,交织成一种病态的愉悦。
天啊,艾薇儿,如果你还有灵魂的话——看着我用着你的身体,你的样子,与杀害你的人朝夕相处,又该作何感想呢?
能骗过所有人,却又唯独骗不过猎人本身。
这哪里是危机。
这分明是一场更有趣的游戏。
它的命运丝线,或许己经被对方攥住了一缕。
但那又如何。
只要自己表现得天衣无缝,只要自己牢牢地攀附在众人的光环之下,他们又能拿自己怎么样?
再者说,现在的自己就算是死了又能如何?
反正这条名从未属于过自己。
而如果真正的魔族发现所谓的“艾薇儿”没有死亡,反而加入了人族。
嘻……
嘻嘻……
嘻嘻嘻……
无面魔甚至能想象到那副场景,光是想想,就让它那团蠕动的血肉核心,发出了无声的、愉悦的嘶鸣。
埃里安的微笑没有变化。
他甚至对着“艾薇儿”微微颔首,将那份“歉意”演绎得淋漓尽致。
但他的感知,却早己越过眼前这张伪装的脸,落在了身旁的塞西莉娅身上。
覆盖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手,依旧冰凉。
可那微不可查的轻颤,却像一根根冰针,透过皮肤,刺入他的感知深处。
他能“看”到。
在那片绝对零度的平静之下,是怎样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塞西莉娅的愤怒,不同于常人。
它没有灼热的温度,只有将一切都冻结、碾碎的死寂。
有人,用她亲手斩获的战利品的残骸,来试探她的爱人。
这不仅是对她力量的蔑视,更是对那场属于他们二人的,血色记忆的玷污。
那是他们关系更进一步的见证。
是她向他展露獠牙与爱意的证明。
如今,这件染血的“信物”,却被一只卑劣的虫子捡起,披在身上,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摇尾乞怜。
不可饶恕。
埃里安清晰地读懂了她所有的情绪。
他将自己的从塞西莉娅的手下抽出,转而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他的眼神柔和下来。
他收回了投向“艾薇儿”的目光,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认错人的路人。
他转而看向艾琳,语气温和。
“艾琳同学,既然是误会,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
“艾薇儿同学刚‘入学’,想必还有很多事情需要适应。”
他刻意加重了“入学”这个词的发音,意味深长。
但这份深意,在场的除了塞西莉娅,无人能够听懂。
在艾琳听来,这只是埃里安在表达对一个失忆之人的体谅。
“嗯,好的。”
艾琳点了点头,完全接受了这个说法。
“我正准备带她去见西格蒙德院长,看看学院有没有办法帮助她恢复记忆。”
“那就不多打扰了。”
埃里安说完,便自然地牵起塞西莉娅的手。
两手交握的瞬间,那股源自塞西莉娅的、足以冻结灵魂的颤抖,平息了。
他们转身,并肩朝着教室门口走去。
他们的背影,一个沉静如夜,一个温和如常,看不出丝毫异样。
就像一对刚刚处理完一场小小误会的普通情侣。
“艾薇儿”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那双伪装成纯洁的眼眸深处,病态的兴奋,一闪而过。
她看着他们走出教室,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卡莱尔的视线,也从那两人的背影上收回,他的眉头,不知何时又悄然皱起。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埃里安最后的那个微笑,以及那句“是我的唐突”,显得过于完美。
完美得,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落幕。
而他们所有人,都只是台下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