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中心的广场比想象中还要开阔。
石板铺就的地面被岁月打磨得光滑，此刻却几乎被人潮淹没。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混合着新鲜麦穗的清香，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人群聚集的热烘烘的气息。
远处，一座巍峨的教堂矗立在广场尽头，沐浴在清晨柔和的阳光下。
教堂的彩绘玻璃闪烁着斑斓的光彩，仿佛女神投下的温柔注视。
埃里安牵着塞西莉娅的手，随着人流缓缓向前。
她的指尖依旧带着凉意，却不像之前那样只是轻轻搭着，而是稍微用了些力气，仿佛真的担心他会在这拥挤的人潮中走散。
“好多人。”
埃里安低声说道，目光扫过周围。
镇民们大多穿着朴素却干净的衣物，脸上带着近乎虔诚的期待。
他们手中或捧着的麦穗，或握着小巧的银铃。
不少人闭着眼睛，嘴唇翕动，低声吟诵着古老的祷词。
阳光透过教堂高大的彩窗，在地面投下流动的光斑，落在信徒们虔诚的脸上，像一层神圣的光晕。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用枯瘦的手指反复着教堂前一座小型女神像基座上的铭文，眼神浑浊却专注。
几个孩童在家长的引导下，将手中刚采摘的野花小心翼翼地堆放在祭坛边缘，努力摆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光明之环”。
一个身材魁梧的铁匠，将一只新铸好的铜铃恭敬地放在祭坛前。
那铜铃闪着崭新的光泽，表面似乎还刻着细密的符文。
他低头祈祷着，或许是相信女神的祝福能让这金属永不锈蚀，如同他的信仰一般坚定。
埃里安看着这一切，心中却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违和感。
这些人的虔诚毋庸置疑，甚至到了近乎盲目的地步。
他们脸上的狂热与期待，仿佛这场祭典本身，比他们所信仰的那位女神更加重要。
历史的记载中，光明女神教会正是从今日开始，走向不可逆转的衰落。
可眼前的景象，却是一片繁荣与狂信的顶点。
这强烈的反差，让他感到一阵困惑。
“这里的信仰就像一场梦。”
塞西莉娅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喧嚣。
“没人愿意醒来。”
她的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埃里安侧头看了她一眼。
阳光下，她银色的发丝流淌着淡淡的光辉，月蓝色的眼眸却依旧清冷，映着眼前狂热的人群，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深潭。
他们挤到了距离教堂更近一些的位置，恰好能看清祭坛上的景象。
一位身穿白色镶金边祭祀袍的主教正站在高台上，手持权杖，声音洪亮地引导着仪式。
唱诗班的歌声庄严而悠扬，在教堂的穹顶下回荡。
信徒们随着歌声摇晃着手中的银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祭典的气氛被推向了高潮。
阳光恰好照射在教堂正中那尊巨大的光明女神像上。
女神像由洁白的大理石雕刻而成，面容慈悲，微微低头，俯视着她的信徒。
她一手持有象征光明的权杖，一手捧着象征丰收的麦穗，姿态神圣而优雅。
唱诗班庄严的歌声高亢处，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突兀地断了。
广场上信徒们摇出的清脆铃声也跟着稀落下来，最后彻底没了声息。
人群中起了小小的骚动，像水面投入石子荡开的波纹。人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慢慢汇聚到那尊沐浴在阳光下的女神像上。
女神像那悲悯的眼眶里，有什么东西慢慢渗了出来。
一滴，又一滴。是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
它顺着洁白光滑的石雕脸颊往下淌，留下两道扎眼的红痕。
一滴恰好落在祭坛中央那捆最的麦穗上。金黄的麦秆以看得见的速度瘪了下去，变得焦黑干枯，像是被火烧过一样脆。
另一滴溅在旁边铁匠刚献上的铜铃。
“咔哒。”一声轻响。
那崭新的铜铃表面竟裂开细密的纹路，跟着就碎成了一小堆失去光泽的铜片。
教堂里外的烛火明明没风，火苗却开始疯狂地晃动，拉长，跳跃不定。
石板地上，人们投下的影子也跟着扭曲、拉长，在地面上怪异地蠕动着。
可抬头看看，教堂广场之外，天还是那么蓝，阳光依旧灿烂得晃眼。
滴答。
滴答。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那暗红液体滴落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清晰得可怕，仿佛不是落在石阶上，而是首接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黏稠的血泪顺着女神像冰冷的脸颊蜿蜒而下，留下两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寂静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凝固的空气，像是点燃了引线。人群炸开了锅，恐慌瞬间席卷。有人踉跄着后退，撞在身后的人身上，引发一片混乱的推搡。更多的人脸上血色尽失，腿一软便瘫跪下去，额头砰砰地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对着那流泪的神像，发出语无伦次的哭喊和祈祷。
“女神……女神显灵了……祂在流泪……”先前抚摸基座的老妇人瘫在地上，浑浊的老泪纵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神罚……是神罚……”
孩童们放在祭坛边的野花花环，无人触碰，却腾起一簇簇幽绿的火焰，花瓣蜷曲，迅速化为焦黑的灰烬，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
恐惧像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激起的波澜疯狂扩散。跪倒的人越来越多，哭喊声、尖叫声、祈祷声混杂在一起，汇成一片绝望的嘈杂。
“主教大人！”
“这是怎么回事？”
“是神罚吗？”
“女神为何悲伤？”
信徒们惶恐不安地望向高台上的主教，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哀求他解读这可怕的神谕。
然而，站在高台上的主教，缓缓闭上了眼睛，面色沉重如铁，握着权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面对台下信徒们的哀求和哭喊，他沉默了许久，才终于睁开眼睛。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与无力。
“这不是我所能够解读的神谕。”
主教摇了摇头，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的脸。
“女神在悲泣。”
“只有圣女……”
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沉痛。
“只有圣女，才能聆听神的悲伤，传达祂的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