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短暂的平静，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被一声凄厉的哭嚎戳破。
那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恐惧，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刚刚散去没多久的人群，又如同被无形的手推搡着，从各个巷口涌了出来。他们的脸上不再是之前的迟疑和侥幸，而是真真切切的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我的……我的麦子也坏了！全都长了绿毛！”
“天哪！我的腌肉！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今天都发臭了！”
“女神啊！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的食物……我们的命根子啊！”
哀嚎声，哭泣声，质问声，混杂在一起，重新将广场变成了一个绝望的漩涡。
这一次，他们的目光不再仅仅是猜忌，而是带上了某种笃定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涌向广场中央那个身影——艾琳娜。
是她，一定是她！神谕应验了！她带来了灾厄！
那些目光仿佛变成了实质的刀子，要将她凌迟。
空气重新变得粘稠而危险，比之前更加紧绷，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裂。
艾琳娜站在原地，阳光依然照耀着她，却无法驱散她周围那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人们的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雾气，试图将她吞噬。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一首沉默的她，终于有了动作。
她咬了咬下唇，那是一个极细微的动作，却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苍白的嘴唇被咬出了一道浅浅的印痕，带来一丝血色。
然后，她抬起脚步，朝着那些哭嚎最凄惨，距离她最近的几个人走去。
她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滞涩，仿佛每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但她的方向异常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别……别过来！”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看到她走近，吓得连连后退，差点摔倒，脸上血色尽失，看她的眼神如同看着带来死亡的恶魔。
“你……你想干什么？”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声音颤抖着，手里下意识地抓紧了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木棍，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恐惧在蔓延，人们下意识地向后退缩，在她面前让开了一小片空地，仿佛她身上带着致命的瘟疫。
艾琳娜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他们惊恐万状的脸。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让我看看你们的食物。”
她的语气平静，没有辩解，没有安抚，只是一个简单的请求。
人群死寂了一瞬。
让她去看？去看那些象征着绝望和死亡的腐烂食物？她还想做什么？
猜疑和恐惧再次翻涌。
卡莱眉头紧锁，不动声色地上前了半步，挡在了艾琳娜侧前方，低声快速说道：“艾琳娜，这太危险了！他们现在情绪激动……”
他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阻止。
现在的情况，任何一点刺激都可能引爆这群绝望的人。
让圣女去看腐烂的食物，这本身就充满了不祥的意味，更可能被解读为她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艾琳娜没有看卡莱，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她的眼神越过卡莱的肩膀，再次看向那些惊恐的人们，目光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那眼神仿佛在说：我有分寸。
卡莱看着她平静却坚决的侧脸，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握着剑柄的手更紧了，全身肌肉紧绷，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暴动。
人群中，一个面容憔悴，眼窝深陷的中年男人，呆呆地看着艾琳娜。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家里的食物是他最后的希望，如今希望破灭，巨大的绝望几乎将他压垮。
但看着眼前这个被所有人畏惧的圣女，看着她平静的眼神，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或许……或许还有别的可能？
“……我的……跟我来吧。”最终，他沙哑地开口，声音低沉而疲惫。
他率先转过身，朝着自家方向走去。
有人发出了惊呼，似乎不敢相信他的决定。
但更多的人只是沉默地看着，恐惧和不安交织在他们脸上。
艾琳娜没有犹豫，立刻跟了上去。卡莱紧随其后。
男人的家在一条狭窄昏暗的小巷深处。低矮的石屋，门板歪斜，散发着一股潮湿和贫穷的气息。
他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腐败酸臭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卡莱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艾琳娜却面色不变，只是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
男人领着他们来到屋子角落一个简陋的储藏室。
与其说是储藏室，不如说是一个稍微挖深了一些的地窖入口，用几块破木板盖着。
他颤抖着手掀开木板，那股腐臭的气味瞬间浓烈了数倍。
地窖里堆放着一些黑面包、几袋干瘪的土豆和一小桶腌菜。
然而此刻，这些本该是救命粮的东西，全都呈现出一种令人绝望的败坏景象。
黑面包上覆盖着厚厚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绿黑色霉菌，土豆变得又软又黏，表皮下渗出浑浊的汁液，腌菜桶里更是漂浮着一层白色的泡沫，散发着刺鼻的酸腐气味。
卡莱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即使是他，也从未见过如此迅速且彻底的食物腐败。
这绝不正常。
艾琳娜静静地站在地窖边缘，目光仔细地扫过那些腐烂的食物。
她的表情依然平静，但那双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像平静湖面下的暗流。
阳光从狭小的窗口艰难地挤进来，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看起来更加单薄，也更加神秘。
她看得极其专注，仿佛要将那些霉斑和腐臭的细节都刻入脑海。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缠绕在她白色圣女服上的那些细密的荆棘藤蔓，毫无预兆地猛然收紧！
那荆棘并非死物！它们仿佛活了过来，深深地勒进艾琳娜的衣物，甚至刺破了她手腕和小臂处的皮肤！
“唔……”艾琳娜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眉头微蹙，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几滴殷红的鲜血，顺着她洁白的手腕滑落，沿着她微微蜷曲的指尖，滴答，滴答，精准地落在了下方那些己经腐烂发霉的黑面包上。
鲜血是如此的鲜红，与那腐败的绿黑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然后，在男人和卡莱震惊的目光中，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几滴鲜血如同拥有某种净化一切的力量，落在面包上，并没有被污浊所吞噬，反而像是滴入清水的墨点般迅速扩散开来。
凡是鲜血浸染过的地方，那厚厚的霉斑，那些令人作呕的腐败痕迹，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
绿黑色的霉菌如同遇到了克星般褪去，露出面包原本的颜色。
那股令人窒息的腐臭气味也奇迹般地开始变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若有若无的、仿佛刚刚烤出来的麦香。
仅仅是几个呼吸的时间，那几块被鲜血滴落的面包，竟然恢复了原状！
看起来就和从未腐坏过一样，甚至……甚至比之前看起来还要新鲜一些！
地窖里死一般的寂静。
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超乎常理的一幕，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绝望而产生了幻觉。
卡莱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紧紧盯着那些恢复如初的面包，又猛地看向艾琳娜，眼神锐利，充满了探究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警惕。
艾琳娜自己似乎也有些意外。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被荆棘刺出的细小伤口，那里还在渗着血珠，但荆棘己经稍微放松了一些，不再那么紧绷。
她看着那些恢复原状的面包，眉头蹙得更深了，眼底的沉静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打破，里面有茫然，有探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安。
阳光透过窄窗，照亮了地窖里恢复如初的面包，也照亮了艾琳娜沾染着点点血迹的手指，圣洁与诡异，在这一刻奇异地交织在了一起。
那神谕的声音犹在耳畔——
——“献上吧……”
“献上……至为圣洁之人的鲜血。”
“使其血，为荆棘之苦难流干吧……”
这便是圣洁之人的鲜血。
它会因接下来的苦难而流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