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厚重的木门在艾琳娜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回响。
午后的阳光倾泻而下，毫不吝啬地洒在她纯白的袍子上，边缘仿佛被镶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边。那光芒有些刺眼，让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教堂外的小广场上，早己聚集了不少闻讯而来的镇民。
他们大多衣衫朴素，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焦虑与惶恐。
原本嘈杂的人群，在看到艾琳娜出现的那一刻，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风吹过屋檐的呜咽声，以及人们粗重或压抑的呼吸。
他们看着她，目光复杂。
有长久以来积累的敬畏，有因神谕而生的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人群下意识地向后退开几步，在她周围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真空地带。
没有人敢轻易靠近这位象征着女神眷顾，却又同时身处“神谕”风暴中心的圣女。
卡莱紧随其后，站在艾琳娜侧后方一步的位置。
他的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眼神锐利如鹰。
阳光同样落在他身上，却似乎无法驱散他眉宇间那份沉凝的担忧。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人群中弥漫的不安，像潮湿的雾气，无孔不入。
艾琳娜站定了脚步，目光平静地环视着众人。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怯懦，反而带着一种超乎寻常的镇定，仿佛眼前这些惊恐的眼神，不过是清晨草叶上的露珠，无关紧要。
“女神的子民们。”她的声音响起，清澈而温和，如同山涧的清泉，奇异地穿透了广场上压抑的沉默，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人群骚动了一下，但没有人说话。
他们只是看着她，等待着。
“我知道你们在害怕什么。”艾琳娜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悲悯，“神谕的降临，让大家感到了迷茫与恐惧。但请相信，女神的意旨并非是要带来恐慌，而是为了指引我们走向更光明的未来。”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一些原本面露绝望的人，眼神中似乎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
人群中开始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圣女大人说得对，女神是仁慈的……”
“是啊，要求圣女大人牺牲……这怎么可能呢？圣女大人是我们在世间最接近女神的存在啊。”
“会不会是神谕……被我们理解错了？”一个胆怯的声音响起，很快又被周围紧张的气氛压了下去。
一些人开始点头，他们更愿意相信自己一首以来信仰的那个慈悲为怀的光明女神，而不是一个会降下如此残酷神谕的神祇。
对圣女长久以来的敬仰，让他们本能地抗拒那个牺牲的要求。
卡莱微微松了口气，看来情况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民众虽然恐惧，但对圣女的信仰和敬重还在。
或许，艾琳娜真的能够……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从广场边缘传来，打断了这短暂的平静。
一个穿着粗布衣服、满身泥土的农夫，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人群，他的脸上是极致的惊恐，像是看到了世界末日。
“烂了！都烂了！”他嘶声力竭地喊着，声音因恐惧而扭曲变形，尖锐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他吸引过去。
“怎么回事，老汉克？”靠近他的人急忙问道，“什么烂了？”
被称作老汉克的农夫大口喘着气，指了指自己的家，脸上满是绝望：
“家里存的土豆，面包……全都发霉了！长满了绿毛！明明才放了两天啊！”老汉克几乎要哭出来，他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是惩罚！一定是惩罚！”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
“什么？”
“怎么会这样？”
“我家的菜地……”
“我的存粮……”
恐慌如同瘟疫，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食物，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
作物枯萎，存粮腐败，这无疑是末日的征兆！
老汉克眼神涣散，他喃喃自语，声音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听清：“是我们……是我们没有完成神谕！女神降下了‘饥荒’！这是女神的愤怒！是她派来的使者，要来惩罚我们……”
他的目光在混乱中扫视，忽然定格在了广场中央，那个白袍胜雪的身影上。
老汉克猛地闭上了嘴，后面的话被硬生生吞了回去。
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恐惧、敬畏、还有一丝……怨怼？
广场上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了艾琳娜身上。
但这一次，那目光不再仅仅是敬畏和恐惧，还掺杂了浓重的怀疑。
他们看着她，既像是寻求一个解释，又仿佛看着带来灾厄的源头。
是啊，神谕要求圣女流尽鲜血。他们没有照做，所以，灾难降临了。
这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每个人的心里，迅速滋生蔓延。
卡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手再次握紧了剑柄，肌肉紧绷，如临大敌。
他向前一步，将艾琳娜更严密地护在身后。
然而，艾琳娜却轻轻摇了摇头。
她越过卡莱的肩膀，看向惊慌失措的众人。
卡莱能够感受到她的不安。
只是那份不安被她隐藏了起来。
“不必惊慌。”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女神的光辉，终将驱散所有阴霾。”
这番话在此刻听来，却显得无比苍白无力。
信任的火焰在众人眼中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深的恐惧和怀疑。
他们看着圣女，看着她身上圣洁的白袍，看着那仿佛来自女神的阳光，眼神却如同看着一个披着圣光的灾星。
“怎么可能好起来……”
“我们会饿死的……”
“神谕……”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来，越来越响，越来越放肆。
人们交头接耳，眼神闪烁，脸上失去了理智的光彩，只剩下恐惧。
一道道目光，或隐晦，或赤裸，带着隐隐的疯狂，投向了那个站在阳光下的圣洁身影。
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仿佛一根绷紧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艾琳娜依旧静静地站着，阳光勾勒出她的侧脸，神圣而不可侵犯。
只是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就在人群的骚动即将失控，目光几乎要将艾琳娜灼穿之际，一个沉稳的声音穿透了嘈杂。
“安静。”
是主教。
他不知何时己走到了广场边缘，面容一如既往的肃穆，带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安静下来的力量。
他的出现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隔开了人群与艾琳娜之间的汹涌暗流。
主教的视线扫过惊慌失措的老汉克，又缓缓移向躁动不安的民众，最后落在了艾琳娜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复杂难明，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悲悯的克制。
“老汉克，”主教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你的遭遇，我们都听到了。但现在，只有你一人说家里的食物出了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沉淀下去。
人群的议论声果然小了许多，一些人面面相觑，脸上露出迟疑。
主教继续说道：“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各位，不妨先各自回家看看。仔细检查你们储存的食物，看看是否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或许……这只是一个不幸的偶然。”
他的语气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这话像是一瓢冷水，浇在了众人头顶燃烧的恐慌之火上。
是啊，只有老汉克一家……万一只是他家倒霉呢？
这个念头让一些人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
“对……对啊，先回家看看……”
“可能是我太紧张了……”
“走，回去看看再说！”
人群开始骚动，但这次不再是恐慌驱动，而是带着一丝侥幸和求证的急切。
人们互相推搡着，急匆匆地朝着各自家的方向散去，想要立刻确认自家的存粮是否安好。
刚才还拥挤不堪的广场，转眼间变得稀疏起来。
老汉克愣在原地，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西散的人群，最终只是颓然地垂下了手臂，脸上的绝望混合着茫然。
卡莱紧握的剑柄微微松开，但警惕并未消失。
他看了一眼主教，对方也正看过来，微微颔首，表情依旧。
艾琳娜始终沉默着，只是在主教说话时，她的目光快速地掠过他，那平静的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随即又恢复了沉静。
阳光依旧洒在她身上，却仿佛照不透那层层叠叠的心绪。
广场上只剩下他们三人，还有零星几个犹豫着没有离开的人，以及那个失魂落魄的老汉克。
空气里危险的紧绷感稍有缓解，但那份因神谕而起的猜忌与恐惧，如同沉渣，并未散去，只是暂时沉淀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