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铜鹤香炉里的龙涎香尚未燃尽，盛夏酷暑，宣政殿的气氛却己如寒冬腊月般凝滞。
皇帝指尖叩击着紫檀御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如利剑般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内侍。
御案上本该陈列的绿松石戒指不翼而飞，只留下一方绣着缠枝莲纹的空锦盒，盒底残留的黄金戒托上，几道细微的刮痕在烛火下若隐若现。
“三日前朕亲下口谕，命尔等将龟兹密约信物妥善保管，”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般的寒意，“今日早朝，朕要当众核验密约内容，你们就拿这个空盒子来见朕？”
内侍总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息怒！昨日奴才还亲自将戒指锁入鎏金匣，交由广储司李默值守，今早开箱时……”
他猛地抬头，冷汗浸湿了后颈的衣服，“定是李默！这事广储司只有他一人知道，莫非……”
被他怀疑的李默立马上前求饶，“陛下，奴才冤枉啊，东西是什么只有奴才知道，可这广储司来往的人也不算少，保不齐有人以为是什么名贵东西偷了去。”
“来往的人不少，那你说说，都有谁去过？”
鎏金烛台的光焰猛地跳动了一下，将皇帝投在御案上的影子扯得扭曲。
“回陛下”，李默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昨日未时三刻，二皇子府的管事太监福安曾奉主子命，来广储司取……取两匹云锦。”
他偷瞄了眼皇帝骤然沉下的脸色，连忙补充，“福安当时还问起奴才在整理什么，奴才只说是西域进贡的寻常器物，谁知他走后不到半个时辰，放戒指的鎏金匣就……”
“二皇子？”皇帝指尖叩击着空锦盒，缠枝莲纹的锦缎被他按出深深的褶皱，“他倒是跟连桑王子相处的很好啊。”
礼部侍郎赵恺跨出一步，朝皇帝长揖道：“陛下！连桑王子急欲绕过阿依娜公主私通陛下，二皇子又与他过从甚密，如今信物失窃，线索首指皇子府，其中必有蹊跷！”
“韩将军慎言！” 枢密使韩锐按剑上前，铁甲在烛火下闪过冷光，“二皇子素日礼贤下士，与西域使臣往来亦是为彰显大雍怀柔之策，怎能仅凭一个太监的片面之词便定罪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默，“倒是这广储司小吏，难保不是见财起意，私吞了戒指，故意攀扯皇子，为自己脱罪！”
“够了！”皇帝突然抓起案上的玉镇纸，却在即将砸下时猛地顿住，指节因用力而发。
“传旨：着禁军统领纪凌即刻带人入二皇子府，搜查福安及所有相关人等。未经朕旨意，二皇子不得出府半步。”
“陛下！” 韩锐急道，“皇子府乃国之根本，若擅动刀兵，恐伤宗室和睦……”
“宗室和睦？”皇帝冷笑一声，目光扫过舆图上龟兹的疆域，“当西域的王子能买通朕的皇子，当朕的御案信物能在宫墙内不翼而飞时，这‘和睦’二字，早己是镜花水月！”
他转向纪凌，“记住，朕要活口，更要那枚戒指的下落。”
“朕看你们是忘了”，皇帝缓缓起身，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烛火下浮动，“大雍的宫墙，何时容得外人随意伸手？
不管是龟兹的王子还是公主，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把戏，就得做好掉脑袋的准备！”
“陛下！”赵恺急道，“若擅动使团，恐伤西域诸国之心，影响到商路重开之事……”
“商路重要，还是大雍威严重要？”
皇帝冷笑一声，目光扫过舆图上龟兹的位置，“传旨，明日巳时，宣阿依娜公主与连桑王子同时入宫。朕倒要看看，这枚戒指究竟长了翅膀，还是有人想让它‘消失’。”
鸿胪寺西侧的使团驻地内，阿依娜猛地推开案上的茶盏，青瓷碗在毡毯上砸出暗痕。
近日来，她多次在大雍高层中活动，可惜收效甚微，倒是连桑，跟大雍的二皇子走的十分近。
那枚戒指内刻的是‘永徽七年盟约’，当初龟兹曾助大雍平定西突厥，先祖允诺‘子孙有难，当以兵援’。
可现在戒指送过去己有几天了，她却始终处处碰壁，难道哈桑父子给出的利益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多。
杜勒卜撩开内室的竹帘，悄声说道：“公主，我们在二皇子那边的探子回报，有卫队进了二皇子府，好像是皇宫丢了什么东西？你说，会不会是……”
阿依娜的声音冷得像冰，“绿松石戒指内刻的不仅是密约，还有当年大雍先帝与龟兹老王的血盟印记。若证据消失，连桑便可谎称密约是我们伪造，转而用利益诱惑陛下。”
杜勒卜还想再说些什么，廊下突然传来驿铃急响，三短一长的节奏正是鸿胪寺传旨的信号。
阿依娜猛地攥碎了手中的茶盏残片，青瓷刺进掌心却浑然不觉。
她与杜勒卜对视的刹那，看到对方瞳孔里映着自己惊惶的倒影——传旨官此刻到来，必与皇宫失窃有关，一想到那东西很可能就是戒指，两人心头涌过种种不安。
“公主……”，杜勒卜下意识按上刀柄，却被阿依娜一个眼神制止。
她深吸一口气，用帕子掩住流血的掌心，指甲在锦缎上掐出月牙痕：一定是连桑动手了。他要么偷了戒指，要么……毁了它。
帐外传来传旨官尖利的唱喏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阿依娜心上。
她想起三日前将戒指交出去时，那老臣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难道连桑早己买通了宫内眼线？
当“宣阿依娜公主即刻入宫”的话音落下，她感觉毡帐的西壁都在向中心挤压，连空气都带着铁锈味。
杜勒卜扶着她起身时，触到她腰间剧烈的颤抖。
公主素日里如天山雪松般挺拔的背脊，此刻却像被狂风吹弯的胡杨。
她突然想起临行前老王的叮嘱：“若盟约信物受损，大雍的兵马便会化作吞噬羔羊的沙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