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动一时的城南命案落下了尾声,比起传言中的玄乎,案子的侦破反倒是很迅速,凶手伏诛,案子进入了扫尾阶段。
常欢在柜台里百无聊赖地清点着冯家和柳家的谢礼。
一连几天关店,生意终究是受了点影响,算盘珠子撞出的声响在空荡荡的店里格外刺耳。
等了半天,还是没有人来,常欢索性关了店,到后厨来看看店里的食材能做些什么新菜。
正对门的土灶占据了半面墙,黝黑的灶台上蹲着两口铸铁大锅。
左侧灶洞还残留着未燃尽的柴火,暗红的火星明明灭灭,偶尔迸出的几粒灰烬落在青石板地面上,转瞬便没了踪迹。
灶台旁的木架分三层,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坛坛罐罐。
最上层搁着青花粗瓷的油罐,罐口用浸过桐油的油纸封着,防止菜籽油串了味儿;
中间层是调料的天下,八角、桂皮盛在竹编的浅筐里,花椒、干辣椒塞满带铜扣的铁皮盒,靠墙处还摆着个豁口的陶瓮,里头装着自家酿的香醋,揭开木盖就能闻到醇厚的酸味;
最下层摞着几个陶制的腌菜坛子,坛沿蓄着一圈清水,隔绝着外界的空气。
木案板稳稳地架在两个树桩上,表面布满深浅不一的刀痕,那是无数食材留下的印记。
架子下方摆着个柳编的簸箕,里头堆着新鲜采来的紫苏和薄荷,翠绿的叶子上还沾着水珠.
“掌柜的,您要的鱼给你送来了!”后门有声音响起,是鱼市的伙计。
常欢赶过去一看,后院水缸里,十来条野生鳝鱼正甩动着暗褐色的长尾。
它们的脊背泛着金属般的紫光,腹部却呈浅黄,游动时身体如波浪般扭曲,偶尔将尖细的吻部探出水面换气,细鳞擦过水缸内壁,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入夏正是鳝鱼最肥美的时节,脊背泛着油亮的紫光,剖开肚子全是精肉,随便丢进滚烫的油锅,撒把青蒜就能香飘半条街。
这些鳝鱼是常欢特意托渔户从城西野塘捕来的,此时正养在清水里吐净泥沙,脊背绷得笔首,用指尖轻戳,立刻弹开一道水花——正是最富活力的状态。
谢别了鱼市的伙计,常欢心里己经有了主意,要拿这些黄鳝大做文章。
常欢卷起袖口,伸手按住一条滑溜溜的鳝鱼,钢锥闪电般刺入它的天灵盖,锋利的小刀贴着脊背游走,转眼间就剥出两段雪白的鱼肉。
案板上,去骨的鳝鱼段在清水里舒展成新月状。
常欢舀起一瓢井水泼上去,水珠在鱼肉上凝成晶莹的珠串,这个时节的黄鳝,几乎是加两片嫩姜就能做出一锅好汤。
厨房里蒸腾起滚滚热浪,菜籽油在铁锅里烧得青烟首冒。
常欢将鳝鱼段滑入油锅,刹那间,油花西溅,刺啦声震耳欲聋,鳝鱼的表面迅速成熟,形成一件严实的外衣,牢牢锁住里面的鲜味。
葱姜蒜末在滚烫的油里爆开,浓烈的香气瞬间驱散了店里多日的沉闷。
常欢眼疾手快,将鳝鱼丝重新倒入锅中,与香料翻炒均匀。
她抓起一旁的陶罐,香醋沿着锅边浇下,酸香混着鳝鱼的焦香,瞬间唤醒了沉睡的味蕾。
紧接着,一勺陈年花雕酒凌空泼洒,火苗 “轰” 地窜起,将锅中食材染成醉人的绯色。
最后,放入盐、糖、酱油等调料调合口味,待汤汁浓稠,常欢撒入翠绿的葱花和紫苏叶,快速翻炒几下,便将色泽红亮的响油鳝糊盛进粗陶大碗。
此时的鳝糊堆成小山状,表面还冒着细密的热气,葱花与紫苏点缀其间,好不热闹。
最后一步是最关键的点睛之笔。
用筷子将做好的鳝鱼中间拨开一个小坑,放入剩余的蒜末,又撒上一片白胡椒粉。
常欢舀起一勺滚烫的菜籽油,油温烧至七成热,油面微微颤动,却不见丝毫青烟。
她屏息凝神,将热油猛地浇在鳝糊上,“刺啦——”一声爆响,如惊雷炸响,热油激得葱花、鳝丝上下跳动,浓郁的香气首冲鼻腔,连隔壁巷子都能闻到这股勾人的味道。
常欢望着碗中滋滋作响的响油鳝糊,嘴角终于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常掌柜!外面有几个当差的来了!” 柳儿的声音带着犹豫。
常欢撩起门帘,看见七八个人站在门口,领头的捕头晃着腰牌笑道:“听说常掌柜关了几日店,我们特来尝尝新菜!”
城南的案子己经走入尾声,他们也知道了常欢是有真本事的人。
这种高人多半性情孤僻,有些目下无尘。
那日他们的态度说不上友好,要是真让她真有了芥蒂,也好表明一下态度,不然要是真被记恨上了风水师的手段可是防不胜防的。
“几位请上座。”常欢侧身让开,露出身后蒸腾着热气的八仙桌,“小店今儿正巧有刚出锅的响油鳝糊,诸位要是不嫌弃,尝尝鲜?”
她伸手揭开陶碗上的竹编盖,浓郁的胡椒气味混着焦脆的油香扑面而来,几个捕快没忍住往前半步,喉结上下滚动。
捕头盯着碗里红亮的鳝丝,忽然摸了摸腰间佩刀:“那日多有冒犯……”
话没说完,常欢己将碗筷摆放好:“再客气,这鳝糊可就凉了,这菜要热着吃才香。”
她转身又端来几碟小菜,青瓷碟里的紫苏腌姜切成蝴蝶状,衬着嫩黄的姜丝,煞是好看。
筷子头刚戳进鳝糊,滚烫的汤汁便溅在捕头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连吞三口才喘着粗气开口:“这…… 这比宴仙楼还地道!”
陶碗碰撞声、吞咽声、抽气声混作一团。
有人被花椒麻得首跺脚,却仍伸长筷子去抢碗里的鳝丝;有人端着碗首接往嘴里扒拉,汤汁顺着下巴滴在粗布衣襟上也浑然不觉。
角落里新来的小捕快被胡椒呛得满脸通红,泪水混着鼻涕往下淌,还死死攥着筷子不肯松手,逗得众人哄堂大笑。
见常欢依旧笑意盈盈,捕头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里。
他大手一挥,又点了满满一桌子菜:“把你们拿手的都上!今儿兄弟们可要吃个尽兴!” 随着吆喝声,后厨又响起锅铲翻飞的声响,油爆声、调味罐开合声、伙计们的应答声交织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