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镇南将军府。
电闪雷鸣,大雨将至,这在冬日可不常见。
陆慎衍刚一进门就见父亲兄长立在正厅。
“逆子!跪下!”陆将军怒吼道。
陆慎衍勾唇一笑,脸上挂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屈膝下跪。
“你杀了那顾太师家小姐!还把人丢在顾府门前!若被有心之人顺藤摸瓜查到你头上,到时候坏了三殿下的大业,将军府不够给你陪葬!”
陆将军早年伤了腿脚,每逢阴雨天便关节作痛,是以拄着拐杖。此刻他胸中郁火翻腾,蓦地用力跺杖,那根枣木拐杖重重杵在青石板上,嗒嗒作响。
“父亲何故发那么大的脾气?”陆慎衍脸上挂着不在意的浅笑:“那顾婉儿就是他顾太师顾江不受宠的一个嫡女,我杀便杀了!”
“逆子!”
陆将军反手将桌上的乌木长杖攥在手中,狠狠打在陆慎衍背上,顷刻间就透出一道道血痕。
“顾太师在朝中举足轻重,又归顺于大皇子。现今陛下不曾立太子,又对我们将军府多有防备,若因你这毛头小子搅了局,后果不敢设想。”说罢又是一杖。
“父亲!”陆淮安跪倒在地挡在陆慎衍身前正色道:“阿衍身上余毒未清,父亲再打下去便是要了他的命!”
“你!你们!哎!”陆将军泄了气,将乌木杖丢在脚边。
片刻后,陆将军长叹一声将双手背在身后,抬眼看着正厅前的乌木匾额上“丹心照日”西个鎏金大字。
“阿衍。”他微微偏过头看着小儿子。
“为父知你心有不甘,你隐姓埋名多年——本是你们兄弟二人并肩破敌,却因陛下忌惮不曾对外说出你的功劳。”
“哪日渡河一战,你兄长旧伤复发,你便覆了他的面甲,披他的战袍..."陆将军缓步走到陆慎衍跟前,颤抖着手扯开陆慎衍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泛红的刀疤。"这毒,本该是他的!"
兄弟二人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陆将军仿佛被抽掉了筋骨般瘫坐在椅子上: “阿衍,你可知为父为何要让你在京中假扮纨绔?”
"儿子明白。"
陆慎衍垂眸轻笑。
"将军府己有人中龙,若再出个麒麟儿,树大招风容易惹人忌惮。”
“儿子只好做个醉生梦死的纨绔,给旁人留下把柄,才不碍贵人的眼。"
“是父亲和你兄长,对不住你....”。陆将军弯腰抚摸着次子的头,一滴浊泪砸在陆慎衍染血的脊背上。
“这些年苦了你..." 他粗粝拇指抚过锁骨的伤口,"这些.....,原该是你的军功章。"
“儿子从未怨过父亲与兄长半分。”陆慎衍垂首低语,语气平静得如同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将军府荣辱一体,若这世道需要个纨绔……" 他忽地抬眼,唇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儿子便做那天下第一的荒唐子弟。”
“好孩子,快起来。”陆将军颤抖着双手将陆慎衍从地上扶起。
“今日爹爹怒火攻心对你下手狠厉,也是气你做事欠缺考虑。”陆将军轻扶着陆慎衍的臂膀。
"当今陛下既疑心我陆家拥兵自重,又痴迷方士长生之术。我陆家满门宗烈,可如今朝堂上下,多少豺狼等着分食我陆氏兵权?"
“你且再等等,终有一日,会有人替你正名!”
……
大年三十,除夕。
谢清荷悠闲的在娘家呆了两日,看着熟悉的人熟悉的景,倒有种回到了未成亲之前的错觉,除了眼前这个——正在默默扫地的无影。
“真是的,这两日也不曾派人来给我传个话,也不知这纨绔又疯到哪里去了。”谢清荷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帕子绕成一团。
仆人们穿梭于庭院之间,手脚麻利地悬起大红灯笼。
廊下,小丫鬟踮着脚尖往梅枝上系红绸,小脸冻的通红,却依旧喜气洋洋的。
厨娘端着蒸笼匆匆而过,甜糯的年糕香气混着不远处爆竹碎屑的味道。
"左边再高些!"管家指挥着家丁贴春联,金粉写的"福"在冬日稀薄的阳光里晃人眼睛。
“今儿就三十了,姑爷前几日说今日接小姐回将军府,也不知多久才来。”榴夏在一旁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道。
“咔擦,呸,咔擦,呸,咔擦,呸”
“榴夏你吵死了,上一边儿磕去!”谢清荷没好气地说道。
“我的好小姐,呸,奴婢又怎么惹您不悦了,呸。”榴夏拍拍手上的瓜子屑,弯腰盯着自家小姐的脸。
“一早起来小姐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莫不是——想姑爷了!”榴夏打趣道。
谢清荷被说中了心事,小脸一红,正欲抬手给榴夏一拳,又被这丫头侧身躲过。:“好啊你,开玩笑开到本小姐头上!看我今天不撕了你的嘴!”两个人在屋里闹成一团。
桃夭刚拿着昨日制好的新衣进屋,险些被榴夏撞个满怀。
“好桃夭!给我拦着她!”谢清荷冲桃夭喊道。
许是被今日新年的氛围触动,一向沉稳的桃夭也和谢清荷打起了配合,她将衣服放在八仙桌上张开双臂环住榴夏。
“我看你现在还往哪跑!”谢清荷摩拳擦掌的向榴夏扑去。
桃夭失笑:“今儿是怎么了,许久不见小姐和榴夏这般打闹?”
“熬吉嗯姑咦了(小姐想姑爷了)。”榴夏的双颊被谢清荷掐住,嘴被拉成了一个“一”。
“小姐若是想姑爷了,左右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我们收拾东西回将军府便是。”桃夭笑着,一边将谢清荷拉到身边换上大红织金氅衣。
这是不久前苏州来的云霞锦,日光下能泛出三重霞光,走动时如流火倾泻。衣摆用金线掺着孔雀羽线绣了鸾鸟,鸟喙皆以米粒大的红宝石点缀。里衬由雪狐腋下的细毛拼成,风一吹便露出寸许白边,似红梅绽雪。
谢清荷本就生的明艳动人,此刻一袭大红氅衣加身,更显华美无双。
“小姐今日好生耀眼!”桃夭忍不住感叹道。
谢清荷抬手轻抚氅衣袖口的金丝牡丹,莲步微移,停在鎏金缠枝镜前欣赏了一番。
镜中人云鬓高挽,额间一点朱砂花钿,与身上大红氅衣交相辉映。
她嘴角微翘,开口道:“桃夭,叫无影去备车马,今日这身装扮,合该让某个人好好瞧瞧。”
他不来见我,便我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