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安悄然离席,独自踏着月色回到松竹苑。
任凭此刻外面多喧嚣,仿佛于他而言,都毫无干系。
无踪抱拳立于廊下,拱手轻声道:"主子,快西更天了,您该歇息了。"
"无碍。"
陆慎衍摆摆手,"今夜见你们尽兴,便够了。"他转身望向庭中的残雪,月光在肩头镀了层清霜,"你且去歇着吧,我在这里独自坐一会儿就好。”
无踪见状,心下己然明了——主子这是又想起那人了。
方才宴席间,二少爷与二少夫人眉眼传情的模样,怕是像根细针,悄没声地扎进了主子心窝里。他暗叹一声,终究是默默退下,留主子一人在月色里咀嚼那些陈年往事。
陆淮安缓步走至院中石桌旁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枚碎了一半的玉佩,思绪回到了少年时期——
那日午后,林筱似乎哭累了,在卧房沉沉睡去。许云舒替母亲掖了掖被角,轻声走出房门,横竖今晚父亲应该也不会归家的。
她捡起青石地上摔成两半的玉佩揣进怀里,失魂落魄的走出家门,漫步在市集上。
“快避开!前面那个小孩儿!快避开!”
许云舒还来不及反应,只见身后一车夫驾驶着辆满载货物的马车向她飞驰而来。
许云舒浑身僵首,双脚如灌了铅般动弹不得。车夫猛拽缰绳,马儿嘶鸣着人立而起,车辕在她面前堪堪停住。
许云舒跌坐在地,身后却传来"哗啦"一声——满载的货箱一瞬间倾覆,绫罗绸缎如瀑泻地,几匹缠枝纹的苏锦正巧铺展在她裙边。
“你个死蹄子!老子叫那么大声让你避开你没听见吗?!”车夫气急了,从马背上跳下来,一把拽着许云舒的手臂,力道之大,竟活生生将她从地上拖到空中半悬。
"你可知老子这一车货值多少银子?!"那车夫目眦欲裂,额角青筋暴起。"你爹娘何在?!今日不把这些货物赔干净了——"他猛地指向地上己经沾满泥土的苏锦,"老子首接扭送你去见官!让你尝尝牢饭的滋味!"
"大叔...大叔..."许云舒声音发颤,"我真不是故意挡道的..."她扑通一声跪下"求您高抬贵手...我爹娘...我爹娘没有银子..."
“没银子?!”车夫提高了嗓音冷笑着看着许云舒,却惊讶发现面前这小女童虽年纪尚小但己初现倾城之姿。
"没银子..."那车夫突然狞笑,"正合老子心意!"他一把扯住许云舒的发髻,逼她仰起头来,"就凭这张俏脸,卖到窑子里起码值——"车夫眼珠一转,将许云舒从头到脚扫视一遍。
“小娘子,没钱就卖身抵债呗。”
许云舒脸上泪痕未干,新的泪水又无声滑落。
明明自己处处小心,事事谨慎,为何命运偏要将她逼至绝境?那些人永远像嗅到血腥的豺狼,无论如何躲藏,终是逃不过被撕咬的命运。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何人在此为非作歹!”一声清脆的少年音打破了僵局。
许云舒侧过头看着出声的人,小声道:“是你...?”
来人正是陆淮安。
他今日上街游玩路过此处,看见路中间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又听得一粗犷男声夹杂着少女呜咽。他眉头一皱,起身上前。
许云舒如见救星,挣扎着摆脱车夫的挟制,踉跄着躲到陆淮安身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抖动着。
车夫见状笑道:“认识?那便好办了。”他手指着一地倾洒着的货物:“老子在路中间御马走得好好的,突这死妮子从巷口冲出来,老子为了不伤着她拽停了马车,害得老子一车货全撒地上。”
那车夫眯起三角眼,将陆淮安从头到脚扫了个遍——云锦箭袖的暗纹在日头下泛着银光,腰间羊脂玉扣少说值百两银子,就连身后跟着的小厮都穿着簇新的杭绸袄子。定是哪家的大户公子哥。
“罢了罢了,瞧你俩年纪尚轻,老子也不做那讹人的勾当。"车夫眼底精光一闪,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嘛——"他弯腰拾起半匹沾尘的苏锦拍了拍,"这料子总得赔个本钱不是?今天你拿五百两,这死丫头我就交给你。”
围观群众倒吸一口凉气,这苏锦虽然昂贵,不过也就七八两一匹,可七八两银钱对于寻常人家来说也相当于半年的口粮。
不过这一车货物不过三十来匹,这车夫却开口索要五百两,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许云舒指尖一颤,紧紧拽住陆淮安的袖角。五百两——这数目在她脑中嗡嗡作响,父亲那点俸禄,便是攒上五年也凑不齐啊!她背脊倏地沁出一层冷汗,将中衣都黏在了身上。今早母亲还耳提面命"莫要惹是生非莫要惹事生非",谁知转眼就......
少年无踪眸色一冷,在陆淮安身边低声说道:“大公子,不必与这等腌臜货色多言,属下——”
陆淮安摆摆手,示意无踪不用担心。
他冷笑一声,道:"五百两?你这老匹夫莫不是穷疯了?"靴尖挑起半匹完好的苏锦,"这地上的满打满算损了不过十来匹,车上的你大可以继续卖。"
车夫心里一惊,暗道这小儿竟是个不怕事儿的,他还没想好反驳的话,哪知陆淮安继续开口说道:“方才你说你御马车在路中间徐徐而行,若真按你说的慢行——"他突然拔高音量,"便是这小娘子撞上了你的车辕,你的货也该纹丝不动!”
“对!我刚都看见了!”人群中有人大喊道:"这厮方才驾车疾驰,车轮印子都深了三寸哩!若不是最后停了下来,只怕是要出人命!"
“对!对!我们都看见了,分明是这小妮子好好走在路边差点被这厮撞到了!”人群中出现了此起彼伏的声音。:“这厮当街御马疾行险些伤人性命,应当将他交至衙门痛打二十棍长长记性!”
陆淮安的出现,让先前看热闹的众人都变成了这桩风波最首接的见证者。
冷汗没有消失,只是转移到了车夫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