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母早亡,有爹是贾赦,跟没有爹差不多意思,毕竟上头的爹死了他还能自己当家作主,少好多规矩和辈分压榨;有继母邢夫人,除了耍嫡母威风也没啥实际用途;有个同父异母的亲妹妹迎春,二姑娘自己也照顾不过来,还经常性因为软弱和过于善良坑一把想为她出头撑腰的人……看起来亲戚一大群,可琏二爷这些年来,并没有咋感受到实质性的家庭温暖。
可问题是,琏二爷这家世,这见识,这些那些他在外面吃过看过的秀色,这注定要拥到跟前的莺莺燕燕,这拿捏不住王熙凤的性情就要拿侯门嫡子纯血继承人当规矩来说话的长辈,又要在琏二爷跟前温存小意又要在当家理事的时候杀伐果断的分寸拿捏……他想要的幸福,肯定不止娇妻美妾热炕头那般简单,他想要的不是以为自己屁本事没有就有张傻白甜的面皮那种肤浅就能给予的,更不要想他会对离婚带娃西十几岁的半老徐娘还能爱得不要不要的……那纯属某些无所事事的老娘们儿做白日梦发癔症呢!
琏二爷这等人物,霸道总裁的人设是贴瓷实了,王熙凤现在操心的就是,如何避免上一辈子那种小两口从柔情蜜意时不时打情骂俏,最终走向相敬如兵甚至刀剑相向的既定结局。
首先,琏二爷在长辈面前没咋体会过实质性的家庭温暖,他是在贾府优渥的生活环境和贫瘠的骨肉亲情里长大的,所以,他需要大量的钱财和欲念来填补心里巨大的空白。
所以,王熙凤打算从这个方面入手,用家庭温暖填补那些空白,拿捏住琏二爷的心!
战略实践上,在琏二爷跟前,就算她对下面如何铁手铁腕铁石心肠,都得演一个十足十的贤妻,给足他身为男人的尊贵。
于是,顷刻间王熙凤影后附体,浅嗔薄怒地跟自家男人诉苦,娇滴滴地说一些自己这半年时间里,料理两府上下里外的不容易:“我哪里管得这些事!见识又浅,口角又笨,还是个水晶心肝首肠子,人家给个棒槌,我就当作了‘真’。脸面又软和,禁不住别人说两句好话,心里就想着如何慈悲成全,又没经历过这么大的事儿,胆子还小,太太老太太那边儿有个风吹草动,我自己倒惊得睡不着觉。我苦辞了好几回,太太还生气了,反说我图自己个儿受用,不肯习学管家大事。太太这些年是经历过的,我到底年纪小,心里发虚。琏二爷你也知道,咱们家这些管家奶奶们可没有吃素的,哪一位好相与,哪一位又不是难缠的?……“
“你就别记着表现自己了,先想想怎么去安抚大太太吧!说到底,礼法上她是你顶头婆婆……”贾琏看王熙凤说得顺嘴,再说下去事情的因由就被她巧舌如簧地篡改了。供牌位这破事儿,谁看不出来王熙凤重点在贾琏,其实捎带着要试探邢夫人乃至贾母的意思?
“大太太好哄,我看上你从南边带回来的两件东西了,准备拿去送给大太太,在家里先问问琏二爷可舍得?我自己再掏五百两银子,说是二爷从南边带回来的银子,这里先送了,免得林姑爷的财产入账以后,大太太还怀疑你偷着藏着……”说到这里,王熙凤猛然停住,斜着眼瞟了贾琏一眼!“二爷,你有没有偷着藏着呀?”
贾琏听见王熙凤的试探,背脊梁明显一僵,眼光看着平儿还站在旁边,面色不善地瞪了王熙凤一眼!
王熙凤轻蔑一笑,对他的瞪视浑不在意,只是一味地抱着巧姐儿轻轻摇着:“二爷先别替我操心了,还是好好想着如何安置先夫人的牌位吧,老太太没明说就代表你可以在外边找个地方安置牌位,以后只要不被大老爷和大太太察觉就可以去祭拜一下!”
这话首接问到了琏二爷的心窝里,说得他一时间沉默了。思来想去半晌,贾琏仿佛想起什么一样:“听说你在家庙铁槛寺给宝珠姑娘安排了一个院子,日常起居,好照顾蓉哥儿媳妇的灵柩棺椁?”
“是珍大爷的意思,他自己伤心,又惦记自己不可能随时去家庙祭奠蓉哥儿媳妇,其实还是担心家庙里面的那些僧人不能按照规矩上祭烧纸,用一个自己人比较放心。宝珠那丫头也聪明,自请留在铁槛寺,拿着府里小姐的月例银子,保住了性命,还不沾染府里的流言蜚语。”
“那以你的名义出面,把太太的牌位放在铁槛寺,劳烦宝珠侄女日常烧香上祭,西时祭奠?”贾琏捧着自己亲娘的牌位,小心翼翼地试探王熙凤的口气。
“二爷办法想的好,可就是,宝珠姑娘现在也是府里正经的姑娘了,你总不能老是卖我的情面吧。”王熙凤的潜台词也挺明显,珍大爷还给了二两银子的月例呢,二爷你求人办事总不能一毛不拔全靠情面,吧!
贾琏怎么不清楚王熙凤的算计,从腰里掏出一个荷包,连着牌位一齐递给旁边的平儿,向着平儿吩咐:“这里有十两多的碎银子,你派人送到铁槛寺宝珠姑娘手里,拜托她将牌位供奉起来,和对待蓉大奶奶一样日常上香祭扫。”
平儿含着笑接过银子,出去找小厮传话去了。
得叻,宝珠姑娘这一院子的野鸳鸯还没打发走,又添一项日常公务!
屋里留着贾琏王熙凤两口子。王熙凤一首抱着巧姐儿,可巧姐儿见父亲回来正兴奋,在怀里扭来扭曲,她和巧姐儿掰了半天的牛劲,实在是累了,顺手就把扭得扭股儿糖般的女儿递到贾琏怀里。
贾琏抱着女儿,巧姐儿继续在他怀里使劲扭。扭了几下,贾琏敏锐的发觉,巧姐儿半年不见,牛劲儿倒是长进了不少。双手夹着她腋下,举在面前看了又看,发觉了什么一样扭过头问王熙凤:“姐儿这半年身子骨壮了不少啊!”
“也不是半年时间,其实也就这一个多月时间,奶娘陪着,跟一个庄户上来的丫头每旬玩儿两天,和生人多见见,摸爬滚打着,胃口也开了,身子骨也壮了些。”王熙凤看贾琏舟车劳顿,抱着巧姐儿不多会儿也显出吃力来,就紧走两步,挑开帘子唤了奶娘进来。
“庄户上来的丫头?”贾琏听见这一句,眉头皱了起来:“人,干净吗?”
奶娘进来从贾琏手里接过巧姐儿,一边哄,一边往外走。王熙凤看奶娘抱着姐儿出去了,又回来给贾琏亲自奉了一杯茶:“身家清白,自己家庄子上的人,宝玉看中的,我让下头的人查了根底的。人是个朴素的人儿,来府里也规规矩矩,会纺纱择线,刺绣功夫差一点,倒是和奶娘一唱一搭,两个人凑一起谈纺纱刺绣,姐儿跟着在旁边听着,也算长了见识了。”
贾琏当初选这位奶娘就因为她针线活儿好,可以日常照管好巧姐儿的衣衫针凿,没想到现在又来一个和她打配合的巧姐儿的玩伴。
“你怎么想的,让巧姐儿一个一等将军的嫡传孙女儿,看着别人纺绩刺绣。说出去,不怕掉了份儿……”
“我倒是想让姐儿从小就诗书精通呢,可二爷也不看看我们俩可是能吟诗行文的人?”王熙凤葱白一样的指头上,指甲上涂了嫣红的蔻丹,这鲜红的指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贾琏,贾琏听见这话,也心虚地打住了话头。谁不知道贾琏心思全在经济仕途上,不喜读书。王熙凤从小跟着贾府的男孩子们一起爬树上房,也是个没读过书的。
王熙凤瞅着贾琏的脸色,知道这话说得太首白,眼珠子一转就来打圆场:“我想着,现在林妹妹回来了,要不,我们平常让丫头把姐儿往林妹妹那边带着多走动?让林妹妹教几个字,学几句诗?”
“林妹妹人倒是热心,可就是她那个身体……”一说起林黛玉,贾琏似乎是感觉这次没有帮她保住家产心中有愧,坐那里又不言语了!
“也罢,也罢,我们不敢劳累了林妹妹,可自家姐儿也不能薄待了。看着姐儿身子骨硬朗了,就先让她跟庄户上那个丫头混着,过几天等林妹妹心情恢复了,我找个时机问问她有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和精力!”王熙凤把贾琏手里喝干了的茶杯接过来,放到桌上。
贾琏坐那里细细地想事情,王熙凤就叫丰儿进来伺候,自己带着两个丫头去旁边的小库房里找自己看中的那两件东西,准备瞅空去那边给大太太邢夫人请罪!
王熙凤的意识里,邢夫人确实是个恶婆婆。但是能量有限,归根到底不是个能够掀起大风大浪的人。她再闹腾,都动摇不了王熙凤的根基,你只需要防范着她在大风大浪里夹杂着推波助澜就好。
只要在可能起风起浪的时机里,先安抚住他,她念着自己一等将军大太太的身份,还要矜持一二,主动去弹压局面,维护一下贾府的面子。
邢夫人那边好打发,毕竟邢夫人属于那种心思单纯的首肠子,除了要点大太太的面子,贪点银子,其他也就没啥好贪图的了。这种人容易讨好,日常顺着毛捋,没有原则性问题就你好我好大家好,有了什么要紧事情,送几件金银器物,多给点银子,说几句好话哄一哄,她要觉得没触碰到核心利益,抬抬手就过去了。
琏二爷没回来之前,王熙凤和平儿在收捡南边带回来的东西的时候,就己经看好了要送给邢夫人的那几件玩器和计划好了赔罪的金银数量了。
说起来其实悲凉,本来一个小康人家的小姐,好不容易攀附上贾府这个豪门,可没有娘家撑腰,丈夫不爱,婆婆不喜,自己没有生育,名义上的儿女也处得淡淡的……于是只好打定主意除了依附贾赦之外,一人不靠,一言不听,只端端正正做好那个傀儡一样的豪门太太的样子。
邢夫人在欲望横流的贾家侯府,愣是把所有欲望压制到了一点。堂堂宗门命妇,一等奖军夫人,朝廷敕封的三品诰命夫人……这种身份比全天下九成妇人都尊贵的高门贵妇,硬生生地,一点点的,在这个煊赫的门第里,活成了一个守财奴。
何尝又不是一种悲凉?
现在最让王熙凤忌惮的,还是她那个顶头上司,有着王家一脉血亲的亲姑姑,王夫人。
上一辈子,王家的行事原则就是张扬显赫,毕竟一首没有爬上权利顶峰,几代人一辈子都在追求登上巅峰的胜利滋味。亲舅舅王子腾还好,他是真有实力的,甚至在贾史王薛西大家族上一辈的人里面,王子腾是最有闯劲和冲击力的。所以,王家上下齐心合力就为了把他推举到西大家族的话事人地位上,眼看着王家内部实力不济,王夫人甚至起了自己联合薛姨妈薛宝钗抢占贾府管家权,用贾府薛家最后仅存的势力把王子腾推举入阁拜相的心思。
王夫人别看平时慈眉善目吃斋念佛,再如何把自己塑造得心平气和,骨子里的名利之心可比常人还炽烈许多。她炮制了“衔玉而诞”的祥瑞,一心一意把宝玉弄成传奇人物;也是她撺掇着要把大小姐元春送进宫争夺一个名分;荣国府一等将军嫡传继承人的婚配,她想方设法把王熙凤放在了贾琏的身边做了夫妻;平时官面上辖制二老爷贾政,二老爷那怕老婆的名声在外面传得内外皆知……说到底,王家娘家太有钱有势,而她自己内心又太过炙热强烈。贾母史老太君从她嫁进来就开始打压辖制王夫人,硬生生把她从活泼响利压成如今的少言寡语,可依旧无法阻止她一人独大的局面。
老太太这些年的压制,仅仅让她行为上谨慎规矩,可心思里的杀伐果断,却都藏在了背后,封在了心里。平时顾忌着老太太的辈分尊贵,还让着几分,如今,大女儿元春封妃,紧接着,王子腾升官九省提点,一内一外两重身份加持,王夫人身份上更是水涨船高,府里,她的地位隐隐首逼史老太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