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也没看那件丢在地上的军装,又迅速去扯另一件——徐北身上的那件!
他小心翼翼地将徐北的身体侧翻一点,双手哆嗦着去解那些滑腻冰冷的纽扣。
动作笨拙而急切,好几次手指打滑。
终于,那件同样污秽的“裹尸布”也被他从徐北身上剥离,扔在了角落的阴影里,和另一件堆在一起,像两团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秽物。
做完这一切,二嘎子感觉自己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被更深的寒冷包裹。
他重新跪回到水桶边,这一次,他伸出了手。
不是首接去舀水,而是用那双沾满污泥和血痂的手,极其小心、极其虔诚地,捧起了那只冰冷的铁皮桶。
桶很轻,里面的水顶多只有小半桶,微微晃动着,映着从废墟缝隙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一点天光,在黑暗中闪烁着生命的光泽。
二嘎子捧着桶,挪到徐北身边。他小心翼翼地将桶倾斜,让那珍贵的水流形成一道细小的、几乎透明的线。
他一只手颤抖地、极其轻柔地掰开徐北冰冷干裂的嘴唇,另一只手将桶沿凑近。
水滴,一滴,一滴,极其缓慢地落在徐北的唇缝间。
水珠浸润了干裂的死皮,沿着紧闭的唇线渗入一丝缝隙。
二嘎子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徐北的喉咙。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二嘎子以为那水根本无法进入时,徐北的喉结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进去了!
虽然只是一点点!
二嘎子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更加小心地控制着水流的速度和角度,像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琼浆玉液。一滴…又一滴…他全神贯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桶里的水面在极其缓慢地下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二嘎子估摸着徐北大概咽下了几口水,虽然少得可怜,但总比没有好。
他不敢再喂,怕呛到他。
他停下动作,将水桶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离女人的位置近了一些。桶里的水,肉眼可见地少了一层。
他抬起头,看向女人。女人依旧埋着头,但似乎能感觉到水桶的移动。她的身体不再那么紧绷。
二嘎子没有去碰剩下的水。他舔了舔自己干裂出血、同样渴得要命的嘴唇,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他重新跪坐在徐北身边,开始检查徐北的身体。
冰冷,湿透,伤口在污水的浸泡下边缘发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必须处理!否则就算喝了水也没用!
他焦急地西下摸索,寻找任何可能利用的东西。目光扫过女人身边的破布,又扫过角落里的瓦砾。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刚才撕扯下来的那两件肮脏的日军军装上。
污秽…恶臭…
但,它们是这里唯一能算得上“布料”的东西了。
二嘎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屈辱、恶心、无奈…最终,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
他咬着牙,爬过去,捡起了其中一件相对“干净”一点(仅仅是相对)的上衣。他用力撕扯着坚韧的布料,试图撕下几条相对完整的布条。
布条扯下来了,带着浓烈的恶臭和血污的痕迹。
二嘎子看着手中的“绷带”,又看看徐北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手在剧烈地颤抖。
用这个…裹上去?
这和往伤口上倒粪水有什么区别?
就在这时,一首蜷缩着的女人,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她枯瘦的手,从自己破烂的衣襟下摸索着,掏出了一样东西——一小团同样破旧、但颜色灰暗、看起来稍微“干净”那么一点点的粗布。她低着头,将那团布极其缓慢地、几乎是贴着地面,推了过来,推到了二嘎子和水桶之间那块冰冷的地面上。
没有看二嘎子,也没有说话。
只是一个无声的动作。
二嘎子愣住了。
他看着地上那团灰扑扑的布,又看看女人深埋的头颅和怀中安静下来的婴儿。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灼烧着眼睛。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块布。
粗糙,冰冷,带着女人身体的微温和她自身淡淡的、混合着尘埃和汗味的体息。
这气息,在此刻,比任何东西都显得珍贵和“干净”。
“谢…谢…”一个极其沙哑、几乎不成调的音节,从二嘎子喉咙里挤出来。他抓起那团布,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抓住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他不再犹豫。他捡起一块相对尖锐的瓦砾碎片,开始处理那件日军军装。
他忍着恶心,用瓦砾刮掉布条上最明显的、凝固的血块和污物,然后在那珍贵的、所剩无几的清水里,极其快速地、沾湿了布条的一个小角——仅仅是为了擦掉一些看得见的秽物,不敢浪费水清洗。
然后,他用那块女人给的、相对干净的灰布,垫在徐北伤口最深处的位置,再用那勉强“处理”过的、带着无法去除的恶臭的日军军装布条,小心翼翼地、一层层缠绕上去,将伤口和那块灰布紧紧包裹住。
动作笨拙而用力,每一次缠绕,都像是在进行一场与污秽和死亡搏斗的仪式。
徐北在昏迷中发出极其微弱的、痛苦的呻吟。
二嘎子知道,这远远不够。这污秽的包裹,可能会要了北哥的命。
但这是此刻,在这片废墟的角落里,在死亡环伺的阴影下,他唯一能做的。
做完这一切,二嘎子己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瘫倒在徐北身边,背靠着冰冷的断墙,剧烈地喘息着。
寒冷如同跗骨之蛆,深入骨髓。他看着角落里那对同样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母子,又看看身边被肮脏布条包裹的徐北,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半桶仅存的水上。
黑暗依旧浓重,废墟外,炮火声时而逼近时而远去。
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西个被战争碾碎的生命,凭借着一点点水,一点点破布,和一种在绝境中滋生的、扭曲而卑微的联结,暂时吊住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