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硬生生拖出那口窒息铁笼的瞬间,撕裂的痛楚远超过肩胛骨的剧痛。牛大力如同拖拽一具没有生命的枯柴,几乎是扛着罗钰瑶瘦削又沉重得可怕的躯体,在一片混乱哀嚎的洪流中,凭着对街巷最卑微的熟悉,最终撞开了这城郊半倾颓破庙腐朽欲坠的木门。
外面混乱的哭喊和铁甲铿锵如同来自另一个沸腾的地狱,被厚实的、爬满虫洞的破门板隔绝,却顽强地透过缝隙钻进耳膜,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
哐当!
门栓落下,沉重的声音如同落进淤泥潭的石块。光线被狭小的破窗切割成几道微弱的光带,昏昏沉沉地打在弥漫着灰尘、腐败稻草和浓重鼠尿气息的破败空间里。
牛大力粗重的喘息如同破风箱在拉,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肩上还未散尽的撞击闷痛和被硬拖出重围时的肌肉撕扯。脊背抵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扬起一小片陈年积尘,呛得他忍不住低咳。那面被汗水泥污浸透、早己看不清“天兵天将”字迹的黄布幡,软塌塌地蜷缩在他脚边污浊的泥水里,像条被抽了脊梁的死蛇。
死寂。
一种比刚才街心更沉重、更令人心慌的死寂,瞬间灌满了这方狭小的、肮脏的空间。只有灰尘微粒在那几束微光中无意义地飘浮、沉落。
“啪!”
一声极其清脆、毫不留情的肉体撞击声!
是骨头与骨头最坚硬部位的、结结实实的撞击!
就在牛大力身前几步,那片光线最昏暗、布满蛛网和腐朽神像残片的角落。
罗钰瑶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天灵盖,整个人踉跄着猛地向侧面一头栽倒!额角狠狠地、决绝地砸在冰冷肮脏、布满滑腻污垢的青砖地面上!
咚!
身体与地面的撞击闷响,远不及刚才那声耳光震撼!
她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痉挛着,如同被剥了皮的虾。脸颊死死地埋在冰冷的泥污里,肩膀因为无法压抑的巨大痛苦和耻辱剧烈起伏着,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呜咽抽泣!只有沉闷得几乎要窒息的、从胸腔深处被挤压碾磨出来的粗重喘息,带着血腥的嘶音!那一头早己散乱不堪、如同枯草的长发浸在泥污里,半掩住她刚刚自残的颊侧。
牛大力整个人僵在了墙根!如同被钉在泥塑的神龛底座上!那一声耳光像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他因剧痛和绝望而麻木的神经!他看见,她左侧苍白的颧骨至眼尾下方迅速浮起一片触目惊心的、的血色指痕!边缘清晰如同烙印!几丝极其细微的血线,正缓缓从她唇角被牙齿磕破的裂口和一侧鼻孔流出来!蜿蜒过那自虐的指印,滴落在脸颊旁冰冷的泥地上,渗开一小片暗黑!
“……钰……瑶……”他喉咙里滚出一点模糊不清、带着铁锈味的气音,手指无意识地抠进冰冷的墙壁缝隙里,冰冷的砖石粉末刺痛了指腹。
“……都……怪我……”一声微弱得如同游丝、却又清晰得如同利刃刮骨的声音,终于从她埋在泥污里的脸下挤出来,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泥水和血腥,“……都……怪我啊……”
那个“都”字带着某种无法呼吸的哽咽尾音,像垂死的鱼在干枯的河道里最后一次抽搐甩尾!
牛大力的心猛地一抽!一股比在街心被铁塔汉子撞飞时更剧烈、更尖锐的绞痛猛地贯穿胸腔!他几乎是凭着蛮力,用尽全身力气才把自己从墙根那片死寂和冰冷的泥污里撑了起来!肩膀撞在冰冷的墙皮上,碎石簌簌下落!他像一头发狂的病虎,首首扑向那团蜷缩在地、散发着绝望自毁气息的人影!
“罗钰瑶!”一声撕裂破庙死寂的、暴戾到扭曲的咆哮!他用完好的那只手臂,铁钳般的大手带着无法控制的蛮力和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狠狠攫住了她胸前那片被泥污反复浸染、早己看不出原色的破烂前襟!猛地一拉!
刺啦!
本就朽烂的粗布被撕裂!露出里面同样单薄肮脏、裹着嶙峋胸骨的里衣!
他的动作粗暴,意图却并非羞辱!
他要让她抬起头来!
他要让她看见!
罗钰瑶如同牵线木偶般被他巨力拽得离地半寸!原本埋在泥污里的脸被迫扬起!那一刹那!牛大力感觉自己的眼球似乎被灼热的铁水烫穿了!
那是什么眼神?!
刚刚被自己用力攫住身体时闪过的一丝极微弱的本能惊惶褪去后!那双浸在泪水和泥污血线里的眼睛,空洞得如同两口积满冰的寒潭!没有任何倒影!没有希望!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彻底死寂的、足以吞噬一切光亮的虚无!映照着神坛上剥落的神像彩漆和脚下污秽的泥沼!比脚下凝固的血点子更黑!更冷!
“你给老子——!”牛大力喉咙里滚出的吼声带着一种破音般的、濒临崩溃的恐惧,“听好了——!冷静点!他妈的给老子——冷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喉咙深处喷出来的带血的铁砂!他的脸因为巨大的声嘶力竭而变形扭曲,死死逼视着那双冰冷的、虚无的瞳孔,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动,几乎要冲破污黑的皮肤!
“雪儿……!”他声音猛然低哑下去,从撕心裂肺的咆哮转为粗粝的呜咽,像受伤的狼在哀嚎,“……雪儿还在!没死!……没死你听见没有!……我们……”他猛地吞咽着唾沫,喉咙里如同卡着一把沙子,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狂躁,“……老子……老子说了!一定他娘的有办法!……想办法!……老子去找!……抢也要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