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的武当山巅,风己带上刀刃的寒气。金殿孤悬天柱峰顶,铜铸的殿身与鎏金的盘龙藻井在铅灰色天幕下泛着森严冷光,那枚碗口大的鎏金宝顶珠,像一只冷眼,俯视着仓皇遁入殿内的几人。殿门沉重合拢的闷响隔绝了山风的呼啸,也切断了沿山路追索而来的铁甲踏地声,只在空气里留下血腥与铁锈的余味。
“咳咳…”赵无涯扶着冰冷的铜柱滑坐在地,怀中紧紧裹着那截刺骨的婴儿颅骨。手腕被划开的血脉处虽己草草包扎,丝丝缕缕的金红色异芒仍从布帛缝隙中透出,在他冷峻的面容上映出变幻的纹理,那并非全然是痛楚,更像某种狂暴之力在皮肉之下奔窜、咆哮、渴望着破体而出。
林雪衣背倚铜壁,焦尾琴斜靠于身侧。她的气息悠长却浅,枯槁的左手几不可察地拂过琴腹裂痕深处,一缕淡得几乎虚无的佛性金光在断口处微微明灭。殿外,追兵列阵的低吼与铁甲摩擦声如同闷雷滚过山脊,越来越近。
苏映月撕下内襟一块相对干净的白布,默不作声地浸入带在身上的烈酒,用力擦拭着萧云枫肩甲边缘那道被“幽冥血玉髓”擦出的伤口。蚀骨的阴寒之力早己侵入,创口边缘凝结着一圈诡异的暗青色冰晶,不断向内蚕食着血肉。“阴毒附骨,比预想的更难拔除…那些狼卫,用的非大辽寻常刀兵毒物。”她的声音绷得极紧,指尖感受着那寒气下筋骨的轻微震颤。
萧云枫脸色苍白,额角挂着细密的冷汗。他并未看自己的伤处,全部心神似乎都系在指尖缓缓着的剑锷之上。青色的剑脊上,那两处被幽冥血玉髓碎粒击中留下的微凹,如同毒蛇噬咬过的齿痕,幽暗气息丝丝弥散。
“秦铁熊…不,是狼主座下那契丹妖人,”他盯着剑脊的凹痕,语气冰寒入骨,“费尽心机炼这恶毒邪玉…所求定不止于混淆血脉…龙脉?还是武当?”他猛地抬眼,目光锐利如剑,穿透紧闭的殿门,刺向殿外愈发汹涌的铁甲杀气。
殿内几人都感觉到了那份引而不发的焦灼——非仅来自追杀,更有自身功法与血脉深处的某种躁动,仿佛被这金殿的铜壁、被殿外呼啸的寒风、被穹顶之上那低垂欲压的层云所唤醒。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喀嚓!!!
一道惨白得足以刺瞎人眼的巨大电蛇,撕裂了沉重如铁的铅云,挟着开天辟地的狂暴威势,不偏不倚,正正劈中金殿之巅!那枚碗口大的鎏金宝顶珠!惊世的雷暴巨响紧随而至,如同亿万座铜山在头顶轰然炸开!
整个金殿为之剧震!
嗡嗡嗡——!!
鎏金铜铸的殿身在雷蛇缠绕下爆发出刺目欲绝的炽白强光!所有鎏金的盘龙、祥云、藻井纹饰刹那间活了!万千道游蛇般的炽光电弧自宝顶珠喷涌炸开,顺着鎏金纹路疯狂流窜奔腾!殿内所有铜器疯狂共鸣!烛台、香炉、甚至西壁上真武大帝手中的金鞭法剑,全都在发出尖锐到几乎撕裂神魂的高频颤鸣!
这己非凡人可触之威,如同苍穹降下的神罚!
赵无涯闷哼一声,体内奔腾的血气如同受到无形巨锤的轰击,瞬间逆冲,他猛地弓身,赤金色气血在龙鳞纹路下一阵疯狂涌动。林雪衣骤然抬头,焦尾琴腹内那缕佛光瞬间凝实如针,似在与这狂暴的雷音对抗。苏映月手中浸酒的布条脱手掉落,惊骇地望着这煌煌天威。
“天雷!” 萧云枫眼中却爆发出一种近乎燃烧的亮光!千钧一发之际,他那柄低鸣的青锋长剑猛地脱手,被一股绝然意志驱动着,剑尖并非指向屋顶,而是如灵蛇般斜斜向上牵引一点!
一道自瓦当缝隙中射入的、婴儿臂粗的惨白电蛇,竟被这剑尖上流转的某种玄妙引雷之劲生生扭动方向!
嗤啦——!!
刺耳的撕裂声在耳畔炸响!那道狂暴的电蛇硬生生被青锋长剑凌空截住、缠绕其上!长剑瞬息化作一根被灌满了九天雷浆的光柱,无数细小电蛇从剑身狂喷而出,在殿内划出触目惊心的灼痕,甚至空气都在滋滋作响,散发出强烈的焦糊气味!
萧云枫长发根根倒竖,衣袍在无形的电流风暴中猎猎狂舞,的手背上筋脉虬结,蓝白色电光缠绕不休!他如一块即将被天火焚炼殆尽的精铁矿石!然而他整个人的气势却在狂暴的雷光中疯狂攀爬,剑意非但不曾溃散,反而更显凛冽,仿佛在烈火中锻打锋芒!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他唇齿开合间迸出血丝,每一个字却如金铁铮鸣,压过隆隆雷声,“逆鳞…开天…淬!” 手中那柄缠绕着毁灭之力的剑,在这一刻成了他意志的延伸,强行吸附、炼化着这股足以摧毁万物的天罚之力!剑锋青光在强电冲击下非但不灭,深处隐有熔金化玉的炽热流光开始流转!
轰!!!
又是一道更加庞大的雷霆紧随而至,如同苍天投下的第二柄巨锤!整个金殿屋脊轰然巨震,一道覆盖性的雷火洪流自穹顶灌注而下!
“小心!”苏映月失声惊呼。
三人身形急退,几乎被震倒在地。狂暴的雷火光流如同决堤的熔岩,横扫殿宇!悬挂的帷幔、垂落的幡旗瞬间被点燃,化作飞旋的火鸟!供奉的神牌、木质的香案在炽白雷芒中轰然碎裂爆开,卷起火雨焦屑!最令人骇然的是正位高台上的三尊庄严肃穆的巨大泥塑彩金三清神像!
“轰——!!!”
太清、玉清、上清,三尊神像如同朽木纸扎,在这煌煌天威面前不堪一击!炽烈的白焰瞬间将其吞没,泥胎彩金在刺目的强光中分崩离析、碳化剥落,只留下片片人形的焦黑印记,随即又在狂风气浪中吹飞齑粉,散入漫天呼啸的雷火流芒!
煌煌神殿,竟沦为焚天炼狱的中心!
然而——
就在那片彻底失控的毁灭风暴中心,就在三清神像化作的焦黑灰烬漩涡里,一尊丈许高的真武大帝铜铸神像,依旧稳稳趺坐于莲花高台之上!玄黑的精铜真武法身不仅未被焚毁,周身反而在周遭暴烈雷火的映照下,流转出一圈凝练厚重的玄铁般乌光!更为诡谲的是神像的双目——那两枚镶嵌的黝黑晶石,在雷霆的反复照射下,竟似有生命般渐渐亮起一抹内蕴的深邃赤金神芒!神光无声扩散,在漫天肆虐的雷火与飞灰中辟开一片奇异的静止空间,灼灼光晕笼罩着下方的萧云枫与那柄正疯狂淬炼雷火的长剑,也笼罩着骇然失语的其他三人!
“心灯不灭…魔火难焚…”一个苍老古朴的声音穿透雷鸣火啸,悠悠响起,如同惊雷下的清泉。一名身披破烂道袍、浑身焦痕的老道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摇摇欲坠的侧门旁,浑浊的目光穿过舞动的火焰与飞灰,凝注在那光芒流转的真武铜像上,“雷为劫,亦是新生…孽火焚尽木石泥胎,真金自现…大道在心,劫火可炼…”
随着他悠长的叹息,一道被萧云枫剑劲引动又炸开的细小雷火岔流,“啪”地击在殿壁角落一根未烧尽的焦黑梁柱上!一小块巴掌大、焦炭般的片状物被雷火撕裂,暴起一团幽暗火星!
就在火星飞散的间隙——
焦黑的炭块内部结构被瞬间照亮,暴露出的不是寻常的木炭纹理,而是密密麻麻、以微毫之力刻写于骨板之上的古拙蝌蚪篆文!焦炭残片在雷火爆开的气流中打着旋飞出,不偏不倚,正落向踉跄稳住身形的赵无涯身前!
赵无涯下意识伸手一抄!指尖触到那焦黑残片的刹那,怀中的婴儿颅骨猛地震颤,一股冰冷尖锐如同冰锥扎刺的阴煞气息透过颅骨首逼心脏!几乎同时,那摊在掌心的焦黑骨片上,幽暗的蝌蚪篆文如同被激活的活物,骤然蠕动起来!它们与赵无涯体内因天雷激荡而愈发澎湃汹涌的龙鳞血脉心法,发生了某种致命的排斥!
“呃!”赵无涯瞳孔猛缩,浑身剧震!脑中那些如同与生俱来的龙鳞运转图录瞬间模糊、扭曲、仿佛被无形力量强行拆解!他看得目眦欲裂——骨片上的诡谲蝌蚪文排列组合看似完全逆反龙鳞七诀脉络走向,霸道、阴鸷,如同死气逆冲!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冲突与逆乱中,那些蝌蚪文的末端弯折,却偏偏能死死咬住七诀图中某些隐晦、难明的转折死穴,形成了一种无法言喻、令人心头冰凉窒息的循环闭环!
大道逆旅,生死同途!
轰隆——!!
殿外积压到顶点的暴虐雷电再无保留!狂乱的电蛇撕裂乾坤,将整个武当山巅映照得如同白昼!雷火彻底吞噬了摇摇欲坠的殿宇轮廓。巨大的声响吞没了殿内一切杂音,只留下金殿燃烧崩解的呻吟,以及那片焦黑骨片如恶鬼低语般的无声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