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攻陷的城池还在冒烟,断壁残垣间横七竖八躺着未及掩埋的尸体,溃烂的伤口滋生着蛆虫,与雨水冲刷的血水一同渗入泥土。
得胜归来的士兵们随意将沾满污泥的甲胄堆在营帐旁,破损的酒囊倾倒在地,混着呕吐物与马粪,在烈日下发酵出令人作呕的酸臭。苍蝇成群结队盘旋在营地半空,嗡嗡声与士兵们的呻吟交织成死亡的乐章。
柳彦璋跌坐在营帐前的泥地里,甲胄歪斜,往日嚣张的脸上满是恐惧与绝望,指甲缝里还沾着未洗净的脓血。他望着满地横陈的病患,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这不可能......王大哥说过,疫病根本不足为惧......"
营地里,士兵们如遭雷劈,被痢疾的魔掌狠狠攥住。原本整齐的帐篷此刻东倒西歪,半数以上的帆布被染成触目惊心的褐色——那是痢疾患者失禁留下的痕迹。不少人虚弱地趴在地上,双手深深抠进泥里,指缝间嵌满泥土与血污,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他们的腹部传来一阵又一阵绞碎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把利刃在体内疯狂搅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排出黑色血便,一次又一次的腹泻让他们的身体迅速被掏空。
"狗日的唐兵在井里下毒了!"角落里传来嘶哑的咒骂。三个士兵围坐在发黑的水井旁,其中一人捧着陶碗的手不停颤抖:"我就说那水喝起来有怪味,一股子铁锈气......"话音未落便剧烈干呕,黄绿色的胆汁混着血丝喷溅在同伴脚边。另一个士兵抹了把脸上的汗,额头滚烫得惊人:"昨天抢来的烧鸡还没熟透,我就着生水咽下去了......"他突然捂住肚子蜷成虾米,裤腿间渗出腥臭的液体。
更远处的帐篷里,惨状更甚。一名老兵蜷缩在草席上,身下的草席早己被脓血浸透,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他的嘴唇干裂得翻起白皮,却死死咬着一块破布——那是为了不发出惨叫惊动同伴。每隔一阵,他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抽搐,嘴里溢出的血沫顺着破布滴落在地上,在泥地里晕开暗红的痕迹。
几个奄奄一息的士兵相互依偎。他们的皮肤滚烫如炭,却因严重脱水而布满裂纹,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一名年轻士兵突然剧烈抽搐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扭曲,喉间发出含糊不清的嘶吼,脸上的肌肉因痛苦而剧烈抖动。"水......给我水......"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然而,当同伴颤抖着将水递到他嘴边时,他刚喝了一口,便突然剧烈呕吐起来,呕吐物中混杂着暗红的血块和未消化的草药残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救救我......我不想死......"另一名年轻士兵抓住路过的亲卫衣角,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我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亲......"话音未落,便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痰液里混着暗红血块,溅在亲信的衣襟上。亲卫吓得脸色煞白,慌忙甩开他的手,却在转身时被尸体绊倒,跌进一滩腥臭的秽物中。那滩秽物里,还漂浮着零星的肠黏膜组织,泛着诡异的灰白色。
营地西侧,两名士兵正试图将一具僵硬的尸体拖出帐篷。尸体的西肢因痉挛扭曲成怪异的角度,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渍。"轻点......轻点......"其中一人哽咽着,"这是和我同村的二柱......"话音未落,尸体突然从口中涌出一股黑色液体,溅在两人手上,那液体粘稠腥臭,还带着未消化的食物残渣。
王仙芝倚着营帐立柱,浑身颤抖如筛糠。痢疾的折磨让他的双腿绵软无力,每一次腹泻都如同抽走他的一分生机。他强撑着想要下达命令,却只能靠在墙上干呕,胃液混着血丝从嘴角流下。看着亲信将领们或躺或趴在地上,往日的威风荡然无存,有的将领甚至在无意识中失禁,身下的秽物不断扩散,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和懊悔。突然,他想起黄巢三日前说的"疫虫",想起那些被他嗤之以鼻的防疫措施,心中涌起一阵寒意,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正扼住他的咽喉。
"报......又有百人倒下!"传令兵踉跄着冲进营帐,脚步虚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还未说完,他便双眼翻白,瘫倒在地,裤腿间不断有液体渗出,那液体带着浓烈的恶臭,迅速在地面上蔓延开来。王仙芝盯着地上的水渍,突然想起黄巢改良的诊脉铜铃,想起阿青展示的驱虫草药,额头上青筋暴起:"快......快去请黄将军......"
然而,柳彦璋却突然暴起,挥刀砍断营帐绳索:"不能找黄巢!他肯定盼着我们死绝!"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因连续腹泻和高热而满脸通红,疯狂地咆哮着,唾沫星子西溅,"派人去兖州!抢也要抢来粮食和药材!"几个勉强能行动的士兵对视一眼,眼中满是绝望——他们都知道,兖州守军绝不会施以援手,而等待他们的,或许只有死亡。
与此同时,黄巢的营地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医兵们有条不紊地分发着用苍术、艾叶熏制过的香囊,士兵们排队领取藿香正气散,整个营地弥漫着草药的清香。阿青正带着学徒辨认药材,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凄厉的呼救声,那声音穿透空气,带着令人心悸的绝望。
"黄郎君,王仙芝营地方向......"阿青脸色苍白地跑来汇报。黄巢望着漫天乌鸦,手中的《伤寒论》被攥出褶皱。他想起前世在史书上读到的记载:古代军队一旦爆发痢疾,往往十室九空。又想起议事厅里那些义愤填膺的士兵,想起他们饿着肚子却依然冲锋陷阵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悯。
营外的槐树叶突然沙沙作响,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他肩头,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救援蒙上一层悲壮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