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州城的晨雾裹挟着焦土气息,尚未散尽的硝烟与百姓新炊的炊烟交织在一起。
黄巢站在刺史府的残垣断壁间,望着街道上蹒跚而行的流民——老妪拄着枯枝般的拐杖,孩童的肚皮因饥饿如鼓,几个壮年男子蹲在墙角,啃食着苦涩的野菜。
昨夜庆功宴上的豪情尚未褪去,眼前的惨状却如冷水浇头,让他清醒地意识到,攻城易,治城难。前世史书里"义军因治政无方而失民心"的论断在耳边轰鸣,冷汗顺着脊梁滑落:这药田代赋令若推行失败,便是将百姓推向更深的深渊。
"黄郎君,百姓们虽有粥米充饥,但存粮最多支撑半月。"尚让抱着账簿匆匆赶来,眼中布满血丝,指节因攥紧竹简而泛白,"且蔡州经此一战,农田荒废,流民西起......"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投向远处正在争抢野菜的人群。那些人骨瘦如柴的模样,让他想起光州城破时堆积如山的尸体,胃部一阵痉挛。作为义军谋士,他比谁都清楚,此刻每一个决策都关乎万千性命,可若不另辟蹊径,等待他们的只有粮尽城破的结局。
黄巢着腰间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昨夜拟定的政令。《齐民要术》中关于因地制宜种植作物的记载,与《本草纲目》里数百种药材的特性在脑海中交织。"传令下去,召集各里正与农户代表,半个时辰后在州衙议事。"他的语气沉稳,内心却在疯狂推演着每一个可能:若药田收成不佳,百姓会否认为被欺骗?若药材价格暴跌,义军财政如何支撑?但更可怕的是不作为——那些因饥饿而凹陷的眼窝,正逼着他必须赌上一把。
半个时辰后,州衙大堂内挤满了衣衫褴褛的百姓。一位白发老农颤巍巍地站出来:"将军,我们连饭都吃不饱,哪有力气种药材?"
他的话引发一阵骚动,众人纷纷附和。老农浑浊的眼中满是不信任,而黄巢注意到老农掌心的裂口渗着血痂,指甲缝里嵌满黑泥,那是长期劳作却营养不良的症状。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被质疑的烦躁:这些百姓早己被苛政折磨得如惊弓之鸟,若不用事实证明,再完美的计划都是空谈。
"老伯可知,种药如种粮?"黄巢走下台阶,从袖中取出一株黄芪,指尖轻抚过粗糙的根茎,"此药补气固表,根可入药,叶能饲畜。且赋税,可用药材折算。"他展开一张手绘图谱,上面标注着适合蔡州气候的药材,声音不自觉提高:"党参健脾益肺,白术燥湿利水,柴胡解表退热!这些药材不仅能换粮,更能救命!"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他瞥见年轻猎户李西握紧拳头——那少年眼中燃起的希望,与角落里摇头老者的怀疑目光,如同冰火两重天,灼烧着他的神经。
年轻猎户李西握紧拳头,想起染病却无钱抓药、只能靠土方硬扛的母亲。如果真能用药材抵税换粮,或许就能请得起医官......但他又忍不住想起去年被官府骗去开垦荒地,最后却颗粒无收的惨状,心中的期待与恐惧反复拉扯。而角落里摇头的老者,则在心底冷笑:药材金贵得很,这些反贼怎会做赔本买卖?指不定是哄骗我们卖命!
质疑声中,黄巢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角落一位拄着拐杖的跛脚汉子身上——那人腿上的陈年旧伤,正渗出腥臭的脓液。汉子咬着牙,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却强撑着不发出痛呼。黄巢心头一紧:这是痈疮,若不及时医治,必成大患。而这溃烂的伤口,正是说服百姓的良药。
"阿青何在?"黄巢唤道。阿青快步上前,手中药箱还带着昨夜救治伤员的血腥味。她看着那跛脚汉子的伤口,想起自己早夭的弟弟——若当时有足够的药材,或许......她压下酸涩,取出银针在火上炙烤,余光瞥见百姓们紧张的神情,深知这一针不仅要救人性命,更要扎破他们心中的疑虑。当金黄膏敷上伤口时,她转头对众人道:"这些药材,日后你们的药田便可产出。"声音里带着一股子能感染人心的魔力。
眼见跛脚汉子痛苦的神情逐渐舒缓,人群中的疑虑开始消散。黄巢趁热打铁:"城郊己划出百亩试验田,由药师每日指导。待秋收时,若收成不如种粮,赋税照旧。"他的承诺掷地有声,却在心底默默计算着成本——开垦药田、购置农具、调配种子,每一项都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万一失败,不仅是财力的损失,更是民心的崩塌。但此刻,他只能背水一战。
三日后,蔡州城郊的试验田里,阿青蹲在田垄间,手把手教农户辨别幼苗:"这是白芷,叶片羽状分裂,茎干中空。"她拔起一株杂草,"此为野蒿,极易混淆,须得连根拔除。"烈日下,汗水浸透她的粗布衣衫,却顾不上擦拭。她望着农户们认真却懵懂的眼神,想起自己初入行时师父的教导,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些人学会种药,让他们知道,土里不仅能长出粮食,更能长出希望。
远处,陈武带领守备军帮忙开垦荒地,铁锹与石块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陈武擦了把汗,望着满手血泡,却咧嘴笑了。他想起曹州起义时,大家也是这样咬着牙,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只要能让百姓吃饱饭,再苦再累都值!
朱温骑着马,在田埂边冷眼旁观。看着黄巢亲自给农户示范松土技巧,他轻蔑地哼了一声:"装模作样!药材生长周期长,等收成时,义军早饿死了。"他抚摸着腰间玉佩,盘算着如何利用新政的漏洞扩充自己的势力。在他眼中,这些所谓的惠民政策不过是儿戏,乱世之中,唯有兵权与钱财才是硬道理。只要暗中破坏,待黄巢焦头烂额之时......他嘴角勾起一抹阴笑。
然而,试验田的进展比预想顺利。药师们依据《雷公炮炙论》改良种植法,用草木灰混合人粪尿制成有机肥,以艾草烟熏驱虫。七月流火时,白芷己长至尺余,党参藤蔓缠绕在新搭的木架上。阿青采集部分枝叶,熬制出清香的解暑茶,免费分发给劳作的百姓。农户们捧着粗陶碗,喝着茶水,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他们从未想过,这些看似无用的植物,竟能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原来种药真能活命!"李西捧着收获的半筐柴胡,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他用这些药材抵了半年赋税,还换了两斗粟米。抱着沉甸甸的粮袋,他仿佛看到母亲康复的模样,心中对黄巢的感激近乎虔诚。消息传开后,越来越多的百姓主动申请开垦药田。
黄巢趁热打铁,设立"惠民药庄",收购百姓药材的同时,也向他们提供平价成药。看着药庄前排队抓药的百姓,他心中涌起一阵欣慰,却也不敢有丝毫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