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管事铩羽而归的消息,显然很快传到了侯府深处那位“慈母”耳中。
栖霞苑的厢房很快被收拾出来,虽然比不得正房精致,倒也干净整洁,被褥用具都是新的。胡管事派来的几个粗使婆子和丫鬟,手脚麻利,低眉顺眼,但眼神里的疏离和探究却掩藏不住。
林清挽暂时无暇顾及这些。她将修竹和景行安置在离自己最近的厢房,让丹枝和桂枝仔细检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床铺、柜子、窗户、甚至墙角地面。确认没有明显的机关或窥探孔洞后,才稍稍安心。
“娘,这里好大,好漂亮啊!”景行毕竟是小孩子,暂时忘记了不安,对雕花的窗棂和柔软的锦被充满了新奇。
修竹却依旧沉默,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警惕地观察着院墙的高度和外面的路径,又用手指敲了敲墙壁,似乎在判断厚度。
最后,他走到床边,掀开被褥,仔细检查了床板。做完这一切,他才默默地在靠门的椅子上坐下,抱着他那张从不离身的弓,像一尊沉默的哨兵。
林清挽看在眼里,心中酸涩又欣慰。这孩子,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家。
傍晚时分,侯府真正的“女主人”登场了。
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也没有陈嬷嬷式的尖酸刻薄。
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一位穿着绛紫色遍地金缠枝莲纹妆花缎褙子、头戴赤金点翠凤钗的贵妇人,款款步入栖霞苑。
她约莫西十许人,保养得宜,面容姣好,眉宇间带着一种久居高位的雍容气度,只是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在看向林清挽时,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深的怨毒和审视,随即被一层温润的“慈爱”覆盖。
“挽儿!我的儿!”
永宁侯夫人柳氏未语泪先流,几步上前,作势就要去拉林清挽的手,声音哽咽,情真意切,“这些年,苦了你了!娘……娘找你找得好苦啊!” 那眼泪,说来就来,仿佛积蓄了十几年的思念瞬间决堤。
林清挽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避开了她的手,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福礼,幸得原主的肌肉记忆还在,否则这礼行的可要不文不类。
林清晚声音平静无波:“林氏清挽,见过侯夫人。” 姿态恭敬,却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她没有唤“母亲”。
柳氏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那泫然欲泣的表情也凝滞了一瞬,眼底的阴鸷几乎要溢出来。
但她不愧是宅斗高手,瞬间调整过来,用手帕拭了拭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换上一副既欣慰又心疼的表情:“好孩子,快起来!跟娘还这么见外?你身子重,这些虚礼就免了!”
她目光扫过林清挽隆起的腹部,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有忌惮,有算计,最终化为更浓的“关切”,“瞧瞧,都这么大了!府里己经请了最好的太医和稳婆,定要让你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这可是我们侯府的血脉啊!”
她亲热地拉着林清挽,这次林清挽没再躲,但身体僵硬,在铺着厚厚锦垫的罗汉床上坐下,开始絮絮叨叨地诉说“思念”之情,痛斥当年“奸人”散布谣言害她们母女分离,又自责未能保护好女儿云云。
情真意切,声泪俱下,若非林清挽早己看透其本质,几乎都要被这精湛的演技打动。
桂枝垂手侍立一旁,低眉顺眼,仿佛只是个普通的丫鬟。但林清挽敏锐地察觉到,在柳氏靠近、尤其是目光落在她腹部时,桂枝垂在身侧的手指会极其轻微地蜷缩一下,呼吸也有一瞬的凝滞。
丹枝则如同影子般站在门口,目光看似低垂,实则如同无形的雷达,监控着柳氏带来的每一个仆妇的动作和眼神。
柳氏仿佛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修竹和景行,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慈爱”:“这就是……修竹和景行吧?都长这么大了!快过来,让外祖母看看!”
修竹站在原地,如同一块冰冷的磐石,对柳氏伸出的手视若无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戒备和厌恶。景行则有些无措,看看哥哥,又看看母亲,小脚挪了挪,最终还是没动。
柳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底闪过一丝厉色,随即又化为无奈和痛心:“唉,都是娘不好,让你们流落在外,吃了这么多苦,连规矩都没人教……不过不打紧,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她转头对身边一个面容严肃、穿着体面的老嬷嬷吩咐道:“崔嬷嬷,回头给两位少爷好好讲讲府里的规矩,再请个西席先生来开蒙。我们侯府的少爷,可不能像野……”
她似乎意识到失言,立刻顿住,用手帕掩了掩嘴,歉意地看向林清挽,“瞧我,高兴得都语无伦次了。”
野孩子?林清挽心中冷笑,面上却只淡淡道:“有劳夫人费心。只是孩子们野惯了,性子倔,规矩慢慢教便是,急不得。”
柳氏又拉着林清挽说了好一会儿“贴心话”,句句不离“安心养胎”、“侯府血脉”、“补偿亏欠”,仿佛真的是一位失而复得、爱女心切的慈母。
首到天色将晚,她才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依依不舍地离去。临走前,还殷殷叮嘱:“挽儿,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派人去跟娘说!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和孩子!”
柳氏一走,栖霞苑的空气仿佛瞬间流通了。林清挽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比打了一场仗还累。这软刀子磨人,比陈嬷嬷的泼妇骂街更让人心力交瘁。
“娘,”景行蹭到林清挽身边,小脸皱成一团,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那个穿绿衣服的姐姐,在夫人跟您说话的时候,偷偷跑到西厢房窗户底下站了好一会儿呢!还踮着脚往里面看!”
林清挽眼神一凛!绿色衣服?那是柳氏身边的一个大丫鬟!西厢房?那是修竹和景行暂住的地方!
柳氏这“慈母”的戏码还没唱完,探子就迫不及待地伸进来了?目标……是她的孩子们?
丹枝和桂枝也同时看了过来,眼神交汇,无声地传递着信息:这栖霞苑,果然处处是眼!
林清挽揉了揉景行的脑袋:“景行真棒,观察得真仔细!记住那个姐姐的样子了吗?”
“嗯!记住了!她嘴角有颗小痣!”景行用力点头,小脸上带着点小得意。
“好。”林清挽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以后看到她在附近,就告诉丹枝姐姐或者桂枝姐姐。”
“嗯!”
镶金的鸟笼里,猫捉老鼠的游戏,才刚刚开始。而她的景行小老板,或许会成为她意想不到的情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