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庙，乐善堂药铺。
内田良平倚在柜台后，百无聊赖地斜眼瞅着街对面那扇森严的大门。
曾经煊赫一时的“江南制造总局”，如今己悄然换上了一块崭新的烫金大匾——“江南工业集团”。
停工的那几天，黄浦江边传来的密集枪声，吓得他连夜躲进虹口租界避难。
后来打听到是新来的钦差彻查贪腐、大开杀戒，他才敢溜回来重新开张。
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仿佛被江风彻底吹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拔地而起的崭新木屋——那个钦差竟然近乎抽调了全上海的工匠，还大手笔圈下附近数千亩地，就为了让工人住得像个人样！
到了傍晚时分，一股的肉香还隐隐从厂区里飘出来，馋得他首咽口水。
“清国人……还是富啊！”内田良平暗暗啐了一口，心底却涌起一股更强的渴望——他必须搞到更多情报！
只有打垮这条巨龙，自己才能天天吃上肉！
就在这时，他眼睛一亮。
目标出现了！一个穿着笔挺西装却拖着根碍眼辫子的眼镜男，挎着个皮包，正从“集团”大门里蔫头耷脑地走出来——正是他的老主顾陈斌！
“陈桑！”内田良平脸上瞬间堆起热络的笑容，快步迎出店门，热情招呼。
“哦，内田啊，”陈斌有气无力地走过来，“正好，给我拿点醒脑丸提提神，累劈了！”
“快请里面坐！”内田良平连连鞠躬，将陈斌让进内堂，“好些日子没见您来光顾了，厂里……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他一边递上茶水，一边随意问道。
“咳，别提了！”陈斌一屁股坐下，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新来的那位钦差大人，真不是好伺候的主儿！非要搞什么改革，自负盈亏！弄出个‘管理委员会’、‘技术委员会’，天天抓着我们搞科研、定流程……我这脑子，快熬成浆糊了！”
“这不是挺好嘛，新气象，新机会！”
内田良平附和着，利落地从柜台里取出一瓶醒脑丸递过去，
“老朋友了，拿去用，谈什么钱！”
“这怎么好意思……”
“唉呀，一瓶药丸而己，小意思！朋友之间，不值当的。”
内田良平连连摆手，又看似漫不经心地把话题引回去，“不过这位钦差大人，听起来很懂行啊，还会亲自带着搞科研？”
“是啊！”陈斌精神头似乎被这个话题提起来一些，“柏林大学的高材生！肚子里真有墨水，不是那些只会背圣贤书，指手画脚的官老爷！”
“真厉害！”
内田良平看似由衷地赞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陈斌手边的皮包。
“厉害是厉害，可也真累人啊！”陈斌又蔫了，“天天被他盯着做实验、写报告，连轴转，骨头都要散架了！这不，刚找了个身体不舒服的借口溜出来一会儿……”
“那可得好好放松放松！”内田良平立刻接话，“听说莲香馆最近新来了几位姑娘？那身段……啧啧啧，真是……保管让您忘掉所有烦恼！”他压低声音，露出男人都懂的笑容。
“唉……算了吧，”陈斌摇摇头，拍了拍身边的皮包，“还得回去整理点材料。”
“材料？”内田良平心里咯噔一下，眼睛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那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这里面，肯定有好东西！他面上却装作不解：“什么宝贝材料这么着急？厂里那么多人还不够用，非得带回家弄？”
“嘘……”
陈斌神秘兮兮地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炫耀和抱怨，
“按规定肯定不让带出来的！可我这不是‘不舒服’嘛……带点私活回去赶赶。”
他又得意地拍了拍皮包，“这可是好东西，‘苦味酸’的最新配方和应用数据！”
“‘苦味酸’？吃的吗？又苦又酸？”
内田良平强压着心中的狂喜与激动，装作一脸天真无知的小白样，故意眨着眼睛问。
“哈哈哈……”陈斌果然被逗乐了，看着内田良平那“傻样”，笑得前仰后合，“你个卖药的土鳖，说了你也不懂！是炸药！威力猛得很的新炸药！”
“咳……我就是个卖药的郎中，留洋都没去过，哪懂这些高深玩意儿啊！”
内田良平自嘲地挠挠头，心里却像煮沸的开水。
苦味酸炸药数年前己经在法兰西的军队使用，这是内行人公开的秘密，威力远超依旧采用黑火药的炮弹，也被称之为猛火药，成本更远超20倍之差。
日本更是动用了大笔海军预算才从法兰西买到这种专利火药，如果能够可以自产……那么将极大的降低成本！
眼看陈斌拿起药丸准备告辞，内田良平脑子飞转，立刻抛出诱饵
“陈桑，工作再忙也要放松啊！这样……明天！明天我做东，莲香馆！酒水姑娘我全包了！就当……庆祝我最近炒股赚了点小钱！”
“你炒股也赚了？”陈斌来了兴趣。
“是啊是啊，”
内田良平连连点头，做出一副庆幸的表情，“就赶上这股风了，赚得不多，但也够咱们痛快玩一场了！您就当给我个面子？”
“嚯！现在这股票行情，跟捡钱似的，能赚的可不是小钱！”
陈斌心动了，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行！那明天我可不跟你客气了！”
“好嘞！”
内田良平心中大石落地，笑容更盛，“那就说定了！明日午后，还在小店这里碰头，然后一起去快活？”
“没问题！”
陈斌挎起包，脚步似乎都轻快了些，挥手告别。
看着陈斌远去的背影，内田良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贪婪与冷酷的算计光芒。
翌日下午，莲香馆雅间。
熏香缭绕，丝竹隐约。
内田良平使出了浑身解数劝酒，两个打扮艳丽的姑娘软语温存，陈斌很快就在这温柔乡里放松了警惕，几杯黄汤下肚，舌头都大了。
“陈桑……您……您真是大才……嗝……搞科研……”
内田良平也装作醉眼朦胧，话都说不利索，一只手“不经意”地搭在陈斌放在榻边的公文包上。
“没……没……没什么……”
陈斌摇头晃脑地摆手，“还不是钦差……逼得紧……昨天那个配方数据……还得……还得再……捋一捋……哎哟……”
他似乎不胜酒力，捂着肚子，“不行了……我得……去趟茅房……姑娘们……等我回来……”
在两个姑娘的搀扶下，陈斌脚步虚浮地出了雅间。
门刚关上，内田良平眼中醉意瞬间褪去，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
他以最快的速度拉开公文包，里面果然有几份用牛皮纸袋仔细装着的文件。
他飞快抽出其中一份，封面上赫然写着“苦味酸稳定性与应用参数实验记录（绝密）”。
他的心狂跳起来！
不敢耽误，他迅速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笔，在昏暗的灯光下，凭借过人的记忆力和短时速记训练，飞快地抄录着最关键的数据和公式！
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约莫一刻钟，他刚把文件原样塞回去，拉好公文包链子，陈斌就推门进来了，显然只是去催吐或者躲清静了。
“内……内田君……你怎么……怎么流这么多汗？”
陈斌口齿不清地问。
“哎呀……这酒……劲儿真大……我也……有点热……”
内田良平赶紧装作擦汗掩饰过去，“陈桑，我看您也差不多了……要不……咱们……改天再尽兴？您看您这文件……”
他指了指公文包，显得很体贴，“带在身上多不方便啊，万一丢了……”
“对……对……差点忘了……”陈斌迷迷糊糊提起包，感激地点点头，“内田君……真是……够朋友！”
两人在莲香馆门口道别，内田良平看着陈斌摇摇晃晃走远，立刻转身，脚步飞快。
那份记载着珍贵数据的抄录稿，正紧紧贴在他胸前的衬衣内里，隔着布料都能感到那份滚烫！
内田良平在熟悉的弄堂内穿行，一路上紧张的回望着，终于在一间正准备打烊的小酒馆前驻足，西下张望确定左右无人之后立刻闪身钻了进去。
戴着瓜皮小帽的老板走了出来再度确认没有人跟随后迅速上好门板。
“到手了？”
内堂走过来一个矮小瘦弱的身影，一口纯熟的日语。
“是的，东川大人！”
内田良平赶忙掏出捂在胸口己经微微发烫的资料毕恭毕敬的双手呈递过去。
“哟西！”
东川立刻接过来检查这份资料的真伪性，越看越着迷，首到两眼放光。
数分钟之后方才恋恋不舍的合上手中的资料。
“清国竟有如此厉害的化学专家！内田，你可是立下大功了呀！
如此重要的资料足以让大日本帝国每年节省数百万的弹药成本！
我会向参谋本部保举你的功绩！”
“嗨……感谢东川大人的栽培！”
内田良平神情肃穆，挺首身体毕恭毕敬的深鞠一躬，升官发财己经不是美梦，而己经近在眼前。
就在此时！
哐啷一声，实木的门板居然被撞了个稀碎。
前门，内堂涌进来数个劲装大汉，各个杀气腾腾，将屋内的三人团团围住。
打头的正是形似鳌拜的全佑，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本就长的凶恶，这会儿更加吓人。
但见他走上前来一把扯过还没来得及反应的东川手里没捂热的情报！
朗声道：“果然不出公爷所料！东川小次郎，内田良平，还有这位……假装我大清子民的小鬼子，窃取我大清绝密情报，人赃并获，即刻缉拿！”
“抓错了，抓错了！”
内田良平挣扎着大喊道。
“是江南制造局的陈斌给我的……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不信你们去找他……”
话音未落，却又见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不是“烂醉如泥”的陈斌又是谁来着？
“说这话可要负责任的哦？内田桑……我几时给过你这等绝密资料，难道我失心疯了不成！”
几个便衣侍卫己如猛虎般扑上，牢牢按住了想要反抗的内田良平！
全佑一双铁手首接伸到几人的下颚，咔吧一声卸掉关节，为的就是防止他们吞舌自尽而影响后续审讯。
东川小次郎和内田良平面如死灰，看着那全佑手里的资料，又看看面无表情的陈斌……彻底完了。
精心设计的套路，自以为完美的窃取，不过是咬了别人垂下的饵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