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那个关于大花园的梦,像一颗带着魔力的种子,在苏建国心里悄然扎了根。接下来的几天,他上班时都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总盘旋着那栋破败的旧楼和女儿亮晶晶的眼睛。
职业的敏感和小福星带来的玄妙信心,像两股力量在他心里反复拉锯。他利用午休时间,装作不经意地在单位里打听。消息灵通的老刘端着茶缸,靠在窗边闲聊:“北边?倒是有那么点风声,听说上面在讨论教育资源均衡化,老城区学校太挤,可能在新区边上规划个新小学,不过八字没一撇呢,都是瞎猜!咋?建国,你想去新区买房?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现在可便宜,就是太偏!”
新小学!新区边上!
老刘随口一句瞎猜,却像一道惊雷劈在苏建国心上!瞬间和女儿梦里的大花园重叠了!城市要北扩,新区边上规划学校,那栋破楼的位置,不正是在老城区和未来新区的模糊交界处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恐惧同时攥住了他!机会!这可能是改变全家命运的机会!女儿那看似天真的梦,难道真是小福星的指引?
他再也坐不住了。趁着轮休,他瞒着林婉,独自一人按照墙上的电话号码,找到了那个急于脱手的房主。一个穿着旧工装愁眉苦脸的中年男人。房子是祖产,他急着用钱给老母亲治病,价格压的很低。
苏建国里里外外仔细看了一遍。房子确实破,墙体有细微裂缝,楼板踩上去吱呀作响,门窗朽坏,水电线路老化,院子里荒草萋萋。但结构还算结实,面积不小,上下两层加个小院。更重要的是位置!临街,交通便利,而且他站在二楼那扇巨大的破窗户前,眺望着北边那片现在还是农田和荒地的方向,心脏砰砰狂跳!
房主报了个价,六千五百块!在这个年代,对于这样一栋急需修缮的破旧独立房来说,确实算白菜价了!但六千五!对背负巨债每天靠夜市毛票过活的苏家来说,依旧是天文数字!
苏建国的心沉了下去。他口袋里只有这几天夜市攒下的两百多块利润,杯水车薪。他试探着问能不能分期?或者只付首付?
房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我老娘等着钱开刀呢!必须全款!再便宜点,六千块!不能再少了!再少我宁愿让它烂在这儿!”他眼神焦灼,不像说谎。
六千块!苏建国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家,看着狭窄拥挤的杂货店后间,看着妻子疲惫却带着希望的脸,看着女儿们无忧无虑玩耍的身影,再想想王老三那张阴狠的脸和剩下的五千块债务,买,还是不买?
巨大的诱惑和沉重的风险像两座大山压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晚上收摊后,他破天荒地没去数钱,而是坐在小凳子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眉头拧成了死结。
“建国,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林婉察觉到丈夫的异常,关切地问。
苏建国掐灭烟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把林婉拉到角落,避开孩子,压低声音,把看房,打听到的模糊规划,房主的报价和急迫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最后,他声音干涩的说:“婉婉,我知道这很冒险,家里还欠着钱,但是,但是暖暖那天的话,还有这位置,我总觉得这可能是个翻身的机会!错过就没了!”
林婉听完,脸都白了!买房子?还是六千块的破房子?!她第一反应就是丈夫疯了!“建国!你,你糊涂啊!六千块!我们拿什么买?王老三的钱还没还清!这破房子买来能住吗?漏风漏雨的!还要花钱修!我们哪来的钱?不行!绝对不行!” 她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激动而拔高。
“我知道!我知道难!”苏建国抓住妻子的手,他的手心全是汗,冰凉,“房主急着用钱救命,只肯收现金,不肯分期。但是我们可以借钱!付首付!只要三千!剩下的我们慢慢还给他!签协议!”他急切的解释着,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疯狂,“房子买下来,我们马上搬进去!省下现在租铺面和住处的钱!虽然破,但地方大!省下的租金正好用来慢慢还房主的尾款!而且万一真有规划呢?暖暖可是福星啊!”
“福星,福星也不能…”林婉还是觉得天方夜谭,心慌的厉害。
“妈妈!”苏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小手轻轻拉住林婉的衣角,仰着小脸,大眼睛清澈见底,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笃定,“暖暖喜欢那个有大窗户的房子!暖暖的梦是真的!那里以后会有大花园的!我们买下来吧?暖暖和妹妹可以有自己的小房间!”她不懂什么规划什么债务,她只知道,必须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女儿的眼神和话语,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林婉心里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她看着丈夫眼中那近乎燃烧的期盼,再看看女儿纯净的信任,想起泡泡水,茶叶蛋,陀螺,每一次女儿的异想天开,最后都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里带着认命般的决绝和一丝微弱的希冀:“借多少?找谁借?”声音都在发颤。
接下来的两天,苏建国像上了发条的陀螺。他厚着脸皮,找遍了能找的亲戚朋友。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尝了个遍。平时走动还算勤快的亲戚,一听借钱,要么哭穷,要么躲着不见。最终,只有他一个老实巴交在工厂当技术员的远房表哥,念着一点旧情,又看他实在可怜,偷偷借给他一千五百块,还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让自家婆娘知道。
加上家里夜市攒下的所有利润,甚至动用了之前给苏暖存的、还没买国债的那点压岁钱,东拼西凑,终于凑够了三千块!
拿着那厚厚一沓沾着汗渍带着各种体温的钞票,苏建国的手都在抖。他再次找到那个愁苦的房主,几乎是哀求着签下了购房协议。约定好首付三千,剩余三千块房款,分一年还清,每月还两百五十块!逾期不还,房子收回,首付不退!
当那把沉甸甸的带着铜锈的旧钥匙终于交到苏建国手里时,他感觉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滚烫又沉重。房主拿了钱,千恩万谢的匆匆走了,赶着去交母亲的医药费。
苏建国攥着钥匙,站在那栋依旧破败,却从此属于他苏建国的旧楼前,夕阳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没有喜悦,只有忐忑和后怕。六千块的房款,加上王老三那边还欠着的五千,他只觉得眼前发黑,肩膀被无形的债务压的几乎垮掉。
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家,把钥匙轻轻放在饭桌上。林婉看着那把钥匙,又看看丈夫灰败的脸色,嘴唇哆嗦着,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开始收拾碗筷,动作比平时更沉重。小小的杂货店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
苏暖看着那把象征着希望也代表着巨大风险的钥匙,小脸上没有笑容,只有超越年龄的凝重。她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然而,他们低估了王老三这种地头蛇的消息灵通程度。
就在苏建国拿到钥匙的第二天傍晚,他刚推着夜市摊车出门,一个平日里游手好闲,跟王老三混的街溜子,叼着烟晃晃悠悠地经过杂货店门口,眼神贼兮兮地往里瞟了一眼,正好看到林婉在整理东西,桌上那把崭新的门钥匙格外显眼。
那街溜子眼珠一转,立刻掉头,一溜小跑钻进了街角的棋牌室。
烟雾缭绕的棋牌室里,王老三正为昨天输钱骂娘。街溜子凑到他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什么?!”王老三猛地从牌桌上抬起头,小眼睛瞬间瞪圆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暴怒!他一把推开面前的麻将牌,哗啦啦掉了一地!
“苏建国!狗日的!买房子了?!他哪来的钱?!”王老三的脸因为狂怒而扭曲变形,脖子上青筋暴起,他感觉自己被耍了!彻底耍了!昨天刚还了第一期钱装孙子,今天就他妈有钱买房了?!
“砰!”他一拳狠狠砸在油腻的麻将桌上,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他狞笑着:“有钱买房?好啊!好得很!看来彪哥的钱,他是不打算好好还了!行!老子这就去告诉他!欠的钱,得提前收收了!一分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