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死寂得可怕，连雪粒儿敲打在窗棂上的“窣窣”声都扎耳朵。
李邦彦腿肚子一软，“噗通”瘫倒在地，袖筒里那封要命的降表密信“哧溜”滑了出来，在冰凉的金砖地上摊开——“臣邦彦恳请称臣纳贡”
——几个朱砂大字，像血爪子一样，刺得人眼珠子疼！
空气冻住了，连呼吸都滞涩了。
女帝赵福金的皂靴，稳稳踩上那摊开的信笺，厚实冰冷的靴底，碾着那个鲜红的“臣”字，来回那么一转，字糊了，纸也烂了。
她喉咙里滚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像是冰渣子在刮：“啧啧啧……诸公的这份‘忠心’，可真真是……比这印泥还要红得扎眼！”
她弯下腰，贴近李邦彦抖得如同风中秋蝉的耳根子，温热的吐息喷上去，字字却像裹着冰渣子：
“若不是瞧着你这一嘴‘称臣纳贡’的本事，糊弄那起子没开化的金狗还算趁手……朕昨儿个就下令，把你这一身软骨头抽出来，连着蔡京家花园的假山，一锅填了护城河喂王八！”
李邦彦只觉得一股冷气“嗖”地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
指甲死命抠住冰凉的金砖缝缝，才硬生生憋住了牙齿打架的“咯咯”响——紫袍的下半截，早就被冷汗湿透，一股子尿骚味儿混着熏香，闷得人头晕。
他手忙脚乱地去抓地上撕烂的纸片往袖子里塞，那撕碎的纸角粘在他哆嗦的花白胡子上，活像只被灶火燎了须子、吓得魂不附体的胖耗子！
“都聋了？！”赵福金猛地拔高嗓门，那声音尖利得像块生铁在刮锅底，震得人耳朵里“嗡”一声，连她头顶那十二旒白玉串珠都跟着簌簌乱晃！“刚才扯着脖子嚷嚷议和、纳贡、争着给金贼当孝子贤孙的劲头呢？嗯？！这会儿舌头都让割了？！哑巴了？！”
“臣……臣等愚钝！”底下那群大臣这才像被烫着似的，扑通扑通跪倒一片，手里的象牙笏板砸在金砖上，发出“砰砰”的闷响，参差不齐地磕头：“请……请官家示下！”
“听朕的？”赵福金一步跨到御案前，金线织就的蟒纹在烛火下反射出冷飕飕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这些年来，你们把‘唯圣裁是听’这几个字练得，比和尚念经还熟溜！平日推诿搪塞差事时，个个儿舌灿莲花！
如今金贼打到鼻子底下了，倒好！都成了缩在壳里的软脚虾？！问个主意，屁都憋不出一个？！废物！一群废物！”
她修长有力的手指用力摁住突突首跳的太阳穴，那双凤眼刀子似的，挨个剐过下面一张张惨白如纸、恨不得把头塞进裤裆里的脸。
这群老狐狸，这时候倒都成了庙里供着的泥胎木偶！
李纲感觉手里那把汗，把掌心的象牙笏板都快浸透了，滑溜溜的。
天子震怒，满殿死寂，若再无人挺身……怕要寒了陛下的心！他一咬牙，袍子一掀，就要抬腿出班！
袖子猛地被拽住了！旁边是脸色煞白、一个劲儿冲他使眼色的户部侍郎，急得鼻尖儿都冒汗珠子：想死？！这当头谁冒头谁死！
“李卿——”就在此刻，御座上传来的声音冰凉刺骨，像数九寒冬屋檐下的冰棱子掉下来砸在地上。
李纲浑身一个激灵！
“啪嗒”一声脆响！
他手中的玉笏，竟脱手掉在了地上！
这才发觉，自己竟失口把心里的话漏出来了！
慌忙伏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眼角余光扫到旁边，王黼那老东西的皂靴，正极其迅速地、不着痕迹地朝外挪了小半寸——恨不得当场划出条楚河汉界！
“哗啦——！”
珠玉猛烈撞击发出的脆响，如裂帛般硬生生撕开了死寂！
赵福金猛地转身，头顶十二旒冠珠串急晃！“既然诸公都想听朕掏心窝子的话！”
她声音陡然拔高，如寒铁交击，“今儿个朕索性，就把这层窗户纸撕开给你们瞅瞅！”
她的手指，用力戳在舆图上那条弯弯曲曲的黄河线上：
“金狗这回南下，掀开那张唬人的虎皮！说穿了，就是一群穷疯了、饿狼似的家伙，想抢点过冬的钱粮回去撑门面！就这！屁大的目标！”
李邦彦喉结上下艰难地滚了滚，脚下那双崭新的厚底朝靴在青砖上不自在地碾了半圈，最终还是没忍住，顶着仿佛要掉脑袋的巨大压力，从嗓子眼儿里硬挤出一点蚊子哼哼的声音：
“官……官家……臣愚钝……实在……实在想不明白。那金国新主完颜晟登基才两年，正是要拿泼天的功勋压服那些虎豹豺狼的时候……怎么……怎么会只盯着那点银子就收手？这……这不……不合常理啊……”
他话音刚落，整个朝堂“嗡”地一下炸开了锅！压抑的吸气声、低语声、衣料摩擦声混成一片！
“呵！”赵福金发出一声极轻蔑的嗤笑，二郎腿闲闲一翘，皂靴尖上用金线密密盘着的龙纹反射出冷厉的光。“他若真想亲自带兵杀过来，立不世奇功！
何苦缩在会宁府那冰窟窿里数雪花片儿？指望太上皇？指望童贯？排队给他送功劳当垫脚石吗？”
她脚尖虚点着空气，“那完颜晟！坐上那龙椅还不到两年！连他自己皇宫酒窖子里藏的酒都管不住！手底下人偷喝了几坛子，还被抓个正着！”
她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淬了冰、裹了铁：
“去年秋猎那会儿，他私自调动戍边兵士给他狩猎开道、清场子，让部族长老合不勒汗指着鼻子骂，当着众人的面就被扒了袍子——狠狠抽了二十大鞭！后背皮开肉绽！
后来小半个月上朝，都得趴着！就这路货色，你们竟然觉得他敢让完颜宗望再立下一个‘灭宋’的奇功？他就真不怕那把砍穿大宋喉咙的刀，下一秒就架到他自己脖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