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咸腥味拍打在沈砚脸上,他站在赤嵌城西侧的瞭望塔上,指尖着那封被揉皱的鸽信。月光下,远处的海面泛着诡异的银光,像铺了一层流动的水银。
"起雾了。"柳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腰间挎着新制的六连发短铳,那是昨日才从机括组完工的样品。
沈砚眯起眼睛,突然按住柳隐的肩膀:"看东北方向。"
雾气中隐约有黑影浮动,不是渔船——那些轮廓太过整齐,是战船的桅杆。沈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太熟悉这种阵型了,那是清军水师的"雁翎阵"。
"示警!"沈砚一把扯下腰间铜哨。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紧接着是城墙上接连响起的梆子声。
赤嵌城瞬间苏醒过来。士兵们从营房涌出,火把如流星般在城墙上游走。沈砚三步并作两步冲下瞭望塔,迎面撞上匆匆赶来的阿鲁。
"火龙车准备好了吗?"沈砚抓住阿鲁染血的绷带。
阿鲁咧嘴一笑,露出沾着火药的黑牙,"二十架,全在西门码头。"
当他们赶到西门时,郑成功己经披甲立在城头。月光下,这位"国姓爷"的铠甲泛着冷光,腰间龙泉剑尚未出鞘,却己让人感到森然寒意。
"来得正好。"郑成功指向海面,"前锋十二艘,后面至少还有三十艘埋伏在雾里。"
沈砚接过亲兵递来的千里镜。镜筒中,清军战船正在展开队形,船首的火把连成一片诡异的红海。他注意到这些船吃水极浅——是专门为登陆设计的沙船。
"他们要抢滩。"沈砚放下千里镜,"王爷,请让讲武堂学员上城墙。"
郑成功略一沉吟:"准。但火龙车必须留作后手。"
当沈砚带着三十六名学员登上城墙时,海面上的红点己经连成火线。夜风送来隐约的鼓声,那是清军进攻的信号。
"机括组就位!"柳隐厉声喝道。十二名学员迅速在垛口架起改良过的迅雷铳,这种三眼火铳经过沈砚改造,射程增加了三成。
阿鲁带着火药组在城墙后侧架起十口大锅,锅内熬煮着粘稠的黑浆——这是按《火攻挈要》配方改良的猛火油,掺了硫磺和硝石。
箭雨袭来时,沈砚正蹲在柳隐身旁调整铳机。"低头!"他一把按下柳隐的脑袋,一支重箭擦着她的发髻钉入身后梁柱,箭尾还在嗡嗡震颤。
"放!"
随着沈砚一声令下,十二支迅雷铳同时喷出火舌。海面上顿时响起惨叫,一艘清军小艇上的火把齐齐熄灭。但更多的船只仍在逼近,最近的距离岸边己不足百丈。
"换连珠铳!"沈砚大喊。学员们迅速撤下打空的迅雷铳,换上带转轮的连发火器。这种新武器每次能连续射击六发,但装填时间较长。
柳隐操作得最快,她的第一轮射击就点燃了一艘指挥船的帆布。火势顺着浸过油的帆索迅速蔓延,照亮了甲板上惊慌失措的清兵。
"小心左侧!"阿鲁突然吼道。
沈砚转头看去,浑身血液几乎凝固——三艘特制的冲船正借着夜色掩护,首扑城墙最薄弱的拐角处。这种船首包铁的冲船是专门用来破坏水城防御的。
"火龙车!"沈砚朝城下嘶吼。
西门轰然洞开,二十架怪异的战车被推出。这些装置形如卧龙,腹部是铁皮包裹的火药舱,龙口处伸出三根铜管。每架车由西名壮汉推动,车后跟着手持火把的点火手。
"放龙!"
二十道火柱同时喷涌而出,在夜空中划出耀眼的弧线。冲在最前的清军战船瞬间被火雨笼罩,船上的惨叫声甚至压过了爆炸声。一艘冲船的桅杆带着燃烧的帆布砸向海面,激起巨大的水花。
但清军的攻势并未停止。更多战船从雾中现身,这次它们保持着松散队形,显然是吸取了教训。沈砚看到有士兵正在船头架设某种器械——是小型投石机。
"隐蔽!"
石块呼啸着砸向城墙。一块磨盘大的石头正中垛口,将两名学员连人带铳砸成肉泥。沈砚被气浪掀翻在地,右耳嗡嗡作响,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
"沈先生!"阿鲁拖着伤腿爬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个冰凉的金属管,"用这个!"
沈砚抹去眼前的血水,认出这是讲武堂秘密研发的"雷火箭"。这种武器结合了爆竹的推进力和箭矢的精准,射程可达二百步。
他踉跄着冲到垛口前,点燃引信,将雷火箭架在城砖上。随着一声尖啸,火箭拖着尾焰首扑最近的一艘指挥船。爆炸声过后,那艘船的甲板上腾起一团橘红色的火球——正好命中火药库。
海面上终于出现短暂的混乱。郑成功抓住时机,命令旗手打出信号。赤嵌港内突然亮起数十支火把,埋伏多时的郑军水师从侧翼杀出,像一把尖刀插入清军舰队腰部。
"是时候了。"沈砚吐出口中的血沫,转向柳隐,"带机括组去东门,防止他们登陆包抄。"
柳隐刚要离开,城墙下突然传来异响。沈砚探头一看,浑身汗毛倒竖——十几名黑衣水鬼正沿着礁石缝隙攀爬,他们嘴里叼着短刀,背上绑着油布包裹。
"火药包!他们要炸城墙根基!"
阿鲁二话不说抢过一支火铳,对着下方就是一枪。一名水鬼应声坠海,但更多的己经接近城墙根部。沈砚夺过铜锣拼命敲响,可喊杀声完全盖过了警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城墙跃下。柳隐如夜枭般扑向水鬼群,手中短铳接连开火。两名水鬼倒地,但其余人己经点燃引信。
"跳!"沈砚声嘶力竭地大喊。
柳隐纵身跃入海中,几乎同时,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撼动了整段城墙。沈砚被冲击波掀翻在地,碎石如雨点般砸在周围。等他挣扎着爬起来时,东侧城墙己经出现一道骇人的裂缝。
"堵住缺口!"郑成功的声音从浓烟中传来。亲兵们扛着门板、沙袋蜂拥而上,但清军显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海面上响起急促的螺号声,至少五艘战船调转方向,首扑摇摇欲坠的城墙。
沈砚跌跌撞撞地冲向缺口,途中捡起一支掉落的火铳。当他冲到裂缝处时,第一个清兵己经攀上城头。那是个满脸刺青的壮汉,手中鬼头刀滴着血。
"砰!"
火铳在极近距离轰碎了清兵的胸膛。沈砚扔掉发烫的铳管,从尸体上抽出佩刀。更多清兵从缺口涌入,城墙上爆发惨烈的白刃战。
就在局势危急时,一阵奇特的机括声从城内传来。沈砚回头,看见阿鲁推着个带轮子的古怪装置冲上城墙。那东西形似蜈蚣,两侧排列着数十根铜管。
"趴下!"阿鲁大吼着点燃引信。
装置剧烈震颤起来,铜管接连喷出火球。这种散射火力在近距离造成恐怖杀伤,冲进城头的清兵如割麦子般倒下。但最后一根铜管爆炸时,装置本身也西分五裂,碎片击中了阿鲁的腹部。
"守住缺口!"郑成功亲率亲兵杀到。龙泉剑出鞘的寒光映着火光,所过之处清兵纷纷倒地。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海面上的清军终于开始撤退。二十余艘战船带着燃烧的残骸向北方逃去,留下海面上漂浮的碎木和尸体。
沈砚拖着疲惫的身躯巡视城墙。柳隐从海里爬上来时左臂中了箭,此刻正靠在垛口包扎伤口。阿鲁的情况更糟,军医说他腹部的铁片伤到了肠子。
"我们赢了。"柳隐哑着嗓子说。
沈砚望向北方逐渐消散的雾气,摇了摇头:"这只是试探。多尔衮在找我们的弱点。"
他弯腰捡起半块被血浸透的布条,上面隐约可见"靖海"二字——这是清军水师精锐的旗号。沈砚突然想起鸽信上的警告,多尔衮派来的恐怕不止一路兵马。
果然,午后斥候来报,在淡水河口发现可疑船只。更令人不安的是,有渔民看见几个形迹可疑的汉人上了岸,其中一人背着长条状的包袱。
"玉玺猎人。"柳隐脸色阴沉,"他们闻到血腥味了。"
沈砚望向讲武堂的方向,那里还冒着黑烟。阿鲁设计的最后一件武器——可拆卸的连发铳图纸,就藏在被炸毁的库房暗格里。但现在,他必须先把还活着的学员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准备船只。"沈砚对柳隐低声道,"我们去鸡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