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粒子拍打着红星生产队的土墙,刘小麦蹲在自家草垛后头,手指绞着一条柳枝,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她面前摊着半成品的柳编提篮,双鱼戏莲的造型己经有了雏形,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麦子!"周春凤风风火火地冲进草垛堆,差点撞翻刘小麦的针线筐,"你咋还在这儿鼓捣这些玩意儿?梁指导员刚才放话了,再不弄来肥料,来年口粮按人头扣一半!"
刘小麦的手抖了一下,柳条上的浆糊滴落在冻土上。她抬头看向周春凤,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我...我正想办法呢。"
周春凤突然瞪大眼睛,一把掀开刘小麦脚边的包袱:"哎呦喂!你这藏的啥宝贝?"
五彩斑斓的碎布和精心编织的柳条工艺品从包袱里滚落出来。刘小麦像被烫到似的扑过去,手忙脚乱地往回塞:"春凤!你咋乱翻人东西呢!"
"还藏啥宝贝!"周春凤一把拽住她的手腕,"麦子,你是不是疯了?要把这些拿去黑市换钱买肥?"
刘小麦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松开手,任由那些精美的布贴画和柳编物件散落一地。画面里嫩柳条编出的双鱼在雪地上闪着微光,碎布拼贴的北大荒丰收场景栩栩如生——那是她熬了无数个夜晚,用给孩子们缝补衣服剩下的边角料和农闲时收集的柳条一点点做成的。
"我没办法了..."她声音哽咽,"梁队长说再没有肥料,连麦种都买不起。春凤,你知道我男人走得早,家里三个孩子等着吃饭..."
周春凤蹲下身,捡起一条柳编小鱼在手里转着看。阳光透过草垛的缝隙洒在工艺品上,那些原本不起眼的碎布和柳条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麦子,这些...这些比黑市上那些破铜烂铁强多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女声从草垛外传来:"她说得对。"
林疏月踩着积雪走过来,皮袄上落了一层白霜。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一条布贴画的边缘:"刘小麦,这些是你做的?"
刘小麦慌忙擦了把脸:"林知青,我...我只是闲着没事..."
"这不是闲着没事。"林疏月站起身,目光坚定地看向周春凤,"春凤,去把队里会编柳条和做针线的妇女都叫来。"
梁卫东的办公室里弥漫着旱烟味。林疏月将一个柳编提篮放在他桌上,双鱼戏莲的造型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精致。
"梁指导员,这是我们红星生产队妇女的手艺。"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县供销社主任是我大学同学的父亲,他说现在城里人就喜欢这种纯手工的东西。"
梁卫东皱着眉头打量那个提篮:"就这?能换多少化肥?"
"足够买来年用的粪肥。"林疏月从包里拿出一张纸,"这是供销社的预购订单,预付了三百元现金。"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三百元——足够买三十车粪肥,足够让全队度过这个冬天。
"这...这符合政策吗?"梁卫东迟疑地问。
林疏月笑了:"指导员,这是'集体妇女响应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号召',利用农闲时间变废为宝发展副业。您看,"她指着订单上的红章,"县供销社盖了章,这就是政策允许的集体副业。"
梁卫东盯着那个印章看了许久,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行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供销社反悔..."
"不会的。"林疏月打断他,"因为这些不是普通的工艺品,它们承载着我们对新生活的向往。"
三天后,红星生产队的晒谷场上热闹非凡。刘小麦站在临时搭起的棚子前,手把手教二十多个妇女编织柳条。小草——村里有名的调皮丫头——正笨拙地摆弄着一条柳枝,突然抬头问:"刘婶,我们真的能靠这个挣到钱吗?"
刘小麦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眼前这些平日里只知道围着灶台转的姐妹们。阳光照在她们的脸上,映出专注而期待的神情。
"能。"她坚定地说,"只要咱们团结一心。"
林疏月走过来,递给刘小麦一张纸条:"供销社主任让我告诉你,他们想要更多花样。特别是...这个。"她指了指纸条上画的一个简陋图案。
刘小麦眼睛一亮:"这是...北大荒的麦浪?"
"他说城里人没见过真正的北大荒。"林疏月轻声说,"他想让你们把这片土地的故事编进篮子里。"
刘小麦的手指轻轻抚过纸条,突然转身面对所有妇女:"姐妹们!咱们不光要编篮子,还要把咱们的日子、咱们的土地编进去!让城里人知道,北大荒的冬天有多冷,春天就有多美!"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小草跳起来喊道:"刘婶,我也要编最美的篮子!"
林疏月站在一旁,看着刘小麦被阳光勾勒的侧脸。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寡妇时,对方总是低着头,像一株被霜打过的麦穗。而现在,她挺首了腰杆,眼中闪烁着刘小麦自己都不知道的光芒。
"林知青。"梁卫东不知何时出现在林疏月身后,"县里来电话,说...说想推广咱们的经验。"
林疏月转头看他,发现这位平日里严肃的队长眼中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指导员,这说明我们的路走对了。"
梁卫东点点头,突然咳嗽起来:"不过...账目要清楚。每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
"您放心。"林疏月保证道,"我们会让每一分钱都开花结果。"
傍晚时分,刘小麦独自坐在草垛后,看着夕阳将柳编工艺品染成金色。周春凤走过来,递给她一个布包:"孩子们让我给你的。"
刘小麦打开布包,里面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小柳编——显然是孩子们模仿她做的。最上面那个虽然形状怪异,但仔细看能辨认出是一条小鱼。
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次是笑着哭的。
林疏月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怎么了?"
"没什么。"刘小麦擦干眼泪,举起那个小鱼柳编,"只是...突然觉得,咱们种的不只是地,还有希望。"
林疏月握住她的手:"是啊。而且这希望,是咱们自己种出来的。"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混合着妇女们编织柳条的沙沙声,在冬日的暮色中谱写出一曲特别的乐章。刘小麦知道,这个冬天,红星生产队不仅会有足够的肥料,还会有比肥料更珍贵的东西——那是她们用双手和智慧创造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