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回过神来的卢方舟伸手一抄,一左一右抱住两个小丫头,大步流星往杨婉清的闺房跑。
刚跨进门槛,屋里闹哄哄的人声便扑面而来。
不光苏芸、柳秋两个妾室在,连岳父杨宏岳和岳母赵氏都来了。
看到卢方舟抱着两个小丫头还飞一般地跑进来,杨宏岳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头。
正欲训斥毛脚女婿这般不稳重,旁边的赵氏早笑着拽了拽他的袖子。
卢方舟的眼里此刻只有杨婉清,他放下桃枝和春娘,走到一脸娇羞坐在床边的娘子面前。
他蹲下身去,想伸手去摸摸杨婉清的肚子,伸到一半却迟疑了。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握过刀,提过铳,此刻却突然觉得笨拙,好像连轻轻碰一下都怕惊扰了什么。
终于,他屏住呼吸,手掌轻轻覆在杨婉清的小腹上。
杨婉清嗔怪着轻推他的手:
“官人!刚才孙医官说才一个多月,哪里能摸到什么?”
看到平日威风凛凛的卢方舟,此刻这副笨手笨脚的样子,赵氏和其他几女都笑个不停。
杨宏岳没好气地说:
“蠢材!”
卢方舟却恍若未闻,他执拗地用掌心贴着娘子的小腹。
这一瞬间,一股热流猛地从心口涌上来,让他觉得眼睛有些发涩。
穿越过来的这一年多来,他步步为营在这乱世苦苦经营着。
但静下来后,时不时就觉得自己像个浮萍,扎不下根。
可这会儿,他忽然感觉摸到了自己的根。
这是他和杨婉清的骨血,是他在这个时空里,真正属于自己的家的印记!
……
“防守官大人要有后了”,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龙门关堡。
卢方舟的嫡系、下属一个个都来贺喜。
他们大多和卢方舟是深度捆绑在一起的,如今眼看就要有小主人了,心里头也更踏实、更有底了。
连军户们也都为卢方舟有后而高兴。
此刻正逢秋收,全城上下到处都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该训练的照常训练,要剿匪的依旧剿匪,忙着收割的抓紧收割,其他该干活的也都在继续干活,一派井然有序。
今年春天分下去的两万多亩地,收成中有两成要上交给卢方舟。
这也是卢方舟这一年多来,除了打劫之外,搞到的第一笔正经经营收入了。
卢方舟心里很是高兴。
虽然这笔粮食不算多,远比不上打劫来钱快。
但这才是能长久维持的可持续收入,是真正属于他的造血机制。
秋收之后,他会让张晓峰继续带人,把周边所有的荒地都开垦出来。
想来上次赵奎等人吃了苦头,以后应该不敢再乱叽歪了吧。
看着眼前这一片大好的形势,卢方舟都忍不住有了点自己可能是气运之子的感觉。
正当卢方舟心里头美滋滋、感到畅快的时候,
段存志的亲兵队长胡老二从州城匆匆赶了过来。
并且带来了段存志的一封信。
看完信后,卢方舟原本阳光灿烂的脸上,渐渐显露出了一丝阴霾。
他把信烧了后,立刻叫来孙安仁让他带上一队龙骧卫。
想了想,又叫人把张晓峰从地里揪出来,一行人骑上马,急急向州城而去。
……
一路策马而行,卢方舟的心思全在段存志那封信上,利弊得失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打转。
昨夜子时,巴永康突然急病发作。
等亲卫察觉不对、撞开房门时,老爷子己瘫在榻上,嘴唇乌青,熬到卯时便几乎没有气了。
原本巴永康打算过完年就告老退休。
为此早在上头活动人脉,想把州城守备的位子稳稳交到他长子巴世海手中。
可这一病若熬不过去,先前的安排便悬了。
毕竟巴世海现在也只是一个千户,没有巴永康罩着,能顺利接位的希望不大。
在州城官场,他与段存志向来被视作巴永康的嫡系。
有了这个烙印,若新上来的守备与巴派不对付,头一个要清算的,怕就是他们这些“巴氏余党”了。
段存志信里字里行间的担忧,也是在强调这个。
官场倾轧从来不管你有没有本事,只问你站哪边。
如今最好的局面,自然是巴永康能挺过这一劫,按原计划退休,守备之位顺利交接给巴世海。
可卢方舟也要做最坏的打算。
他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时间。
只要熬到明年七月,等清军侵入宣府后,随着州城的陷落,那就无所谓了。
如果自己没扛住,无非就是殉国,自然不用担心这件事。
如果自己打退清军,就是立了大功,必然会升职,到时候还可以抢一抢州城守备这个位置。
想到这儿,他猛地了马腹,白马仿佛感受到主人的心情,立刻加快了速度。
随从们瞧着卢方舟阴沉的脸色,个个噤若寒蝉,就连素来爱搭话的张晓峰也抿紧了嘴,只顾策马。
……
等卢方舟匆匆赶到守备府,一眼瞧见门楣上悬挂的素白幡幔,便知自己希望终究是落空了。
府门两侧,各挂着一串白灯笼,灯笼穗子在风里轻轻晃荡,透着一股肃穆的冷清。
进了前院,迎面就见灵堂搭在正厅。
黑漆棺材停在正中,棺前点着两根白烛。
此刻,来吊唁的人己经络绎不绝,全都敛声屏气。
文官们穿着素色衣袍,腰间系着白腰带。
武将们也都卸了头盔上的红缨。
他们对着灵柩深深作揖,三叩首后由家属还礼。
卢方舟看到了带头还礼的巴世海。
此刻他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答礼,眼眶通红,却强忍着不敢放声大哭。
女眷们穿着粗麻布孝衣,头上裹着白麻布头巾,时不时低低啜泣几声,声音压抑。
府里的仆从都换上了青布衣衫,袖口、裤脚缝着白边。
走路时脚步放得极轻,端茶递水也只用手势示意,生怕惊扰了逝者。
院子角落里,几个匠人正忙着扎纸人纸马。
白幡、纸钱堆在一旁,风一吹,几张纸钱打着旋儿飘起来,又轻轻落在青砖地上,平添几分萧瑟。
卢方舟站在灵堂外,望着那口漆黑的棺材,心里头沉甸甸的。
对这位老人他是有几分感情的,巴永康生前对他确实不错。
最主要的是巴永康这一去,不仅带走了州城官场的旧格局,更将他与段存志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他整了整衣襟,接过仆人递来的白布,深吸一口气,迈过门槛,对着灵柩躬身下拜。
三叩首毕,接过家属递来的一杯清茶,抿了一口,茶味里带着点苦涩,像极了此刻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