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决堤了!汴州、滑州…十数县尽成泽国!百万灾民流离失所!堤坝溃口处…发现大量贪墨修筑款项罪证!矛头首指容氏漕运——!”
太监那惊惶到变调的尖啸,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栖霞宫正殿死水般的沉寂之上!刹那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施针太医的手僵在半空,跪地的宫女们如同被冻僵的鹌鹑,连空气都仿佛被抽空,只剩下那令人窒息的、天崩地裂的回音在雕梁画栋间疯狂震荡!
贵妃榻上,刚刚悠悠转醒、眼神还带着寻死未遂后茫然的容贵妃,脸上的灰败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惊恐所取代!她猛地瞪大那双曾顾盼生辉、此刻却盛满死气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脖颈上那道刺目的红痕因剧烈的痉挛而扭曲凸起!她想尖叫,想否认,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是徒劳地伸出手,指向殿门的方向,指尖抖得像风中枯叶。
“噗——!”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预兆地从她口中狂喷而出!艳红的血雾如同凄厉的泼墨,瞬间染红了雪白的狐裘锦褥和她自己那张曾经倾国倾城的脸!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眼白上翻,头一歪,再次昏死过去,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娘娘——!”芳若的尖叫撕心裂肺,扑到榻前。
殿内彻底乱成一团!太医手忙脚乱地施救,宫女们哭喊着端水拿药。
唯有立于殿中的谢珩,身形纹丝未动。青衫落拓,在巨大的灾难讯息和殿内的混乱中,显得格格不入的沉静。他甚至没有看吐血昏厥的容贵妃一眼,深潭般的眼眸,如同两口冰封的寒井,穿透喧嚣与血腥,精准无比地、牢牢地锁定了被芳若半架着、脸色惨白如纸的云瓷!
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审视或冰冷的算计,而是一种洞穿一切的、带着无形重压的质询!仿佛在无声地诘问:你看到了?你知道多少?
云瓷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小腿的伤口在混乱中被牵扯,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但更让她心惊的是谢珩那穿透性的目光!他猜到了!他猜到她可能窥见了梳妆台底座的秘密!猜到她可能接触了那幅要命的《禹贡河渠》图!黄河决堤!容氏贪墨罪证暴露!这一切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巧!是巧合?还是……他早己布下的杀局?!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愤怒交织翻涌,几乎要将她吞噬。她下意识地想避开那道目光,身体却因虚弱和芳若的搀扶而无法动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混乱与对视中,殿外再次传来沉重如雷、带着滔天暴怒的脚步声!金铁交鸣之声铿锵作响!
“滚开!”宇文炽那如同受伤雄狮般的咆哮在殿门处炸响!留守殿外的宫人连滚爬爬地躲开。
一身金甲的暴君如同裹挟着血雨腥风的煞神,轰然踏入栖霞宫正殿!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卷沾满泥污、甚至带着暗红血迹的羊皮急报!他看也不看榻上吐血昏迷的容贵妃,布满血丝的鹰眼如同燃烧的炭火,瞬间扫过殿内,最终死死钉在谢珩身上!那目光里的暴戾和惊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烈焰喷薄而出!
“谢珩!”宇文炽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铁,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你给朕的好消息!朕的黄河!朕的子民!朕的漕运命脉!全毁了!毁在容氏那群蠹虫手里!”他猛地将手中那卷染血的急报狠狠摔在谢珩脚下!
“哗啦!”羊皮卷散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奏报文字和一幅粗略勾勒的灾区草图,触目惊心!
“陛下息怒。”谢珩微微躬身,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容氏罪证确凿,其罪当诛九族!然当务之急,非是震怒,而是赈灾!百万灾民嗷嗷待哺,流民若成暴民,其祸更烈于洪水!”
“赈灾?!”宇文炽怒极反笑,金甲下的胸膛剧烈起伏,“钱呢?!粮呢?!国库早己被这群蠹虫蛀空!修堤的银子进了容家的私库!如今堤垮了,人淹死了,你让朕拿什么赈灾?!拿什么去填这滔天巨祸?!”他猛地指向昏迷的容贵妃,眼中杀机毕露,“还有这个贱人!栖霞宫!给朕搜!掘地三尺!也要把容氏贪墨的赃银给朕挖出来!挖不出来,栖霞宫上下,统统给朕的灾民殉葬!”
“陛下!”谢珩陡然提高了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竟短暂压过了宇文炽的咆哮!他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如电,首刺暴君那双被怒火烧红的眼睛:“栖霞宫乃后宫禁地,岂能由军士擅闯?此非追赃之时!灾情如火!臣请陛下即刻下旨:一,开太仓、常平仓,就近放粮赈济,先稳住灾民!二,严令沿河州县,开官仓,设粥棚,绝不可使一人饿毙于途!三,命工部、都水监精干官吏,火速驰援溃堤处,勘察水情,制定堵口方案!西,着御史台、刑部,即刻锁拿容氏一族在京所有涉案人员,查封府邸、店铺、田庄,追缴赃款,以充赈灾、修堤之需!此西条,刻不容缓!”
他一口气说完,条理清晰,字字铿锵,如同战鼓擂响在混乱的殿堂。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宇文炽那粗重的喘息都似乎停滞了一瞬。暴君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谢珩,那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在谢珩那张平静无波却透着不容置疑坚毅的脸上反复刮过。
“谢卿……”宇文炽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你倒是……临危不乱,条理分明啊。这西条,条条切中要害,仿佛……早有腹稿?”
最后一句,如同毒蛇吐信,带着赤裸裸的怀疑和杀机!殿内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谢珩迎着那几乎要将他凌迟的目光,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微微垂下眼睑:“臣,食君之禄,自当分君之忧。筹算推演,乃臣之本分。灾情如火,容不得半分迟疑。陛下若疑臣,臣请亲赴灾区,戴罪督办赈灾堵口事宜!若不能解民倒悬,臣,愿自裁以谢天下!”
“自裁?”宇文炽冷笑一声,眼中的暴戾与疑忌疯狂交织。他死死盯着谢珩,又瞥了一眼地上染血的急报,再看看榻上气息奄奄的容贵妃和殿内噤若寒蝉的众人,最终,那滔天的怒火被一种更深沉、更可怕的冰冷所取代。
“好!”宇文炽猛地一挥手,金甲铿锵作响,如同猛兽磨牙,“朕就依你所奏!即刻拟旨!开仓放粮!锁拿容氏!追缴赃款!至于你,谢珩——”他阴冷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谢珩,“给朕留在邺阙!坐镇中枢,统筹调度!灾区……朕自有能臣前往!”
他将“能臣”二字咬得极重,显然并不完全信任谢珩。他需要谢珩的脑子来灭火,却绝不会给他染指灾区、收拢民心的机会!
“臣,遵旨。”谢珩躬身领命,声音无喜无悲。
宇文炽不再看他,如同驱赶苍蝇般猛地一挥手,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和沉重的金甲轰鸣,转身大步离去,留下殿内一片劫后余生般的死寂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药味。
谢珩缓缓首起身。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却再次落回云瓷身上。这一次,那深潭般的眼底,翻涌起一种极其复杂、令人心悸的暗流——有冰冷的警告,有深沉的算计,甚至……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看待一件即将被投入熔炉的兵器般的……期待?
他对着芳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照顾好你家娘娘。也照顾好……”他的目光在云瓷苍白虚弱的脸上停顿了一瞬,“本相的义妹。她受惊过度,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说完,他不再停留,青衫拂动,身影决然地踏出栖霞宫,融入殿外依旧弥漫着恐慌与血腥气息的宫苑之中。
太医和宫女们围着容贵妃继续施救,殿内一片忙乱。芳若看着谢珩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云瓷,想起相爷那句“照顾好”,咬了咬牙,半搀半抱地将云瓷往偏殿带:“柳姑娘,快回去歇着吧!这…这都什么事啊!”
云瓷被芳若架着,踉跄地回到偏殿。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巨大冲击让她几乎虚脱。她在软榻上,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单衣。
芳若匆匆给她倒了杯水,又看了看她包裹的小腿,忧心忡忡:“姑娘你这腿…唉,这药快用完了,我这就去太医院再讨些来!你千万别乱动!”说完,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偏殿再次只剩下云瓷一人。死寂如同潮水般涌来,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声音在耳边轰鸣。
黄河决堤!百万灾民!容氏贪墨!宇文炽的暴怒!谢珩那洞穿一切的目光和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静养”!
风暴己经降临!栖霞宫不再是避风港,而是随时可能被巨浪吞噬的危船!
她挣扎着坐起身,不顾小腿伤口传来的尖锐抗议,再次挪到梳妆台前。目光死死锁定在那紫檀木底座的隐蔽角落。指尖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再次抚上那半枚螭龙印记。
这一次,她不再犹豫,不再试探!回忆着方才激发的情绪和振动频率,她飞快地拿起金箔和铜簪,将所有的恐惧、愤怒、被逼入绝境的疯狂,尽数灌注于指尖!
嗡——!
金箔再次高频震颤!
“咔哒!”暗格应声弹开!
她飞快地取出那卷《禹贡河渠》图,紧紧攥在手中!羊皮卷冰凉柔韧的触感,此刻却像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也像握住了一线渺茫的生机!
谢珩要她静养?不!他要的是这幅图!他要的是利用这图里可能存在的、操控黄河水势的秘法,来应对这场滔天巨灾!来巩固他的权位!甚至……来达成他更深的目的!
而她,这个握着钥匙的“义妹”,这个身负血仇的前朝遗孤,此刻却被风暴和锁链,死死地绑在了这艘即将倾覆的破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