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辉山谷的清晨,被一层薄如蝉翼的轻雾温柔地笼罩着。阳光如同被稀释的金粉,艰难地穿透雾气,给巨大的祖树、蘑菇小屋和蜿蜒的发光小路镀上了一层朦胧而柔和的光晕。空气微凉,带着露水的清冽和草木初醒时特有的、带着青涩感的芬芳。往日里喧闹的鸟鸣似乎也放低了音量,如同怕惊扰了这份静谧。
然而,在这片宁静的薄雾晨光中,落落的小树屋里,却回荡着一阵令人揪心的声响。
“咳……咳咳……咳……”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压抑的、仿佛从胸腔深处艰难挤出来的滞涩感,像一架年久失修、又被潮气浸透的破旧小风箱,正在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拉扯。每一次咳嗽,都让那个小小的身体蜷缩得更紧一些。
白落落裹着厚厚的云棉小毯子,像只被雨水打蔫了的小兽,蜷缩在她铺满柔软绒草的小窝里。小脸蛋因为持续的咳嗽而泛起不健康的潮红,往日里如同紫葡萄般明亮水润的大眼睛,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水雾,带着病恹恹的倦怠和不适。长长的睫毛无力地垂着,随着每一次咳嗽而微微颤动。她的小鼻子红通通的,无意识地吸溜着,发出细微的、堵塞的声响。喉咙里像是有小羽毛在轻轻搔刮,又干又痒,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感。
昨夜在彩虹瀑布潭边吹了太久冰冷的水雾,又跟着外公“钓”那条笨鱼玩闹到很晚,终究还是让这小小的身体着了凉。
脚步声轻柔地响起,伴随着一股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混合着干净皂角与阳光味道的气息靠近。是外婆白雨。
她端着一碗温热的、散发着清甜奶香的奶果羹走了进来。看到小外孙女咳得蜷成一团的可怜模样,白雨那双总是温柔沉静的眸子里瞬间盈满了心疼。她快步走到小窝边,将奶果羹放在旁边的小矮几上,伸出手,用温热而干燥的手背轻轻贴了贴落落的额头。
还好,并不烫手。只是普通的风寒着凉。
“落落乖,来,喝点外婆热的奶果羹,润润喉咙。”白雨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像羽毛拂过心尖。她小心地将落落扶坐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又用毯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脑袋。
温热的、带着奶香的羹匙递到嘴边。落落蔫蔫地张开小嘴,小口小口地啜着。滑润香甜的奶果羹滑过干涩刺痛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适和暖意,稍稍压下了那恼人的搔痒感。她依偎在外婆柔软温暖的怀抱里,贪婪地汲取着那份熟悉的、如同港湾般的安全感,小眉头却依旧因为喉咙深处残留的不适而微微蹙着。偶尔,一阵压抑不住的痒意袭来,她又会控制不住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小小的身体在外婆怀里震颤。
“咳……咳咳……”
每一次咳嗽,都像小锤子敲在白雨的心上。她一边轻轻拍抚着落落的后背,帮她顺气,一边看着小外孙女咳得泛红的眼圈和微微张着喘气的小嘴,眉头也不由自主地锁紧了。单纯的奶果羹只能稍稍缓解,看来,得用些“真家伙”了。
“落落乖乖躺一会儿,外婆去给你熬点甜甜水喝,喝了就不咳了,好不好?”白雨将落落重新放回小窝,为她掖好被角,柔声安抚道。
落落蔫蔫地点点头,紫葡萄般的眼睛半睁半闭,带着浓浓的依赖和疲倦。
白雨起身,系上她那件素净的、洗得发白的亚麻围裙,脚步沉稳地走向小树屋外那个连接着的小小露台。露台一角,是她精心打理的小小“药圃”和熬制草药的地方。
晨光己经完全驱散了薄雾,清澈地洒落在露台上。角落里,几株形态各异的灵植在石槽里安静生长:叶片肥厚、叶脉流淌着淡金色液体的“金脉草”;开着幽蓝小铃铛花、散发安神气息的“铃兰草”;还有几簇叶片细长、边缘带着细密银齿、散发着清凉薄荷气息的“银霜草”。空气中浮动着一种干净而复杂的、混合了泥土、草木汁液和阳光的清新气味。
露台中央,摆放着一个小巧却厚实的石臼,石臼旁边是一个同样朴拙的陶制小泥炉。
白雨的目光扫过药圃,心中己然有了方子。她走到药圃边,动作轻柔而精准地采摘下几片药材:几片宽厚、背面带着细密白色绒毛的枇杷叶(清肺润燥);一小把叶片深绿、边缘呈锯齿状、散发着独特辛香的紫苏叶(疏散风寒);几块表皮粗糙、带着浓郁土腥气的苍术根茎(燥湿健脾);最后,她的指尖停留在药圃边缘那几株矮小的、开着极其细小、如同碎金般花朵的“月光草”上。她极其小心地,只摘取了最顶端、包裹在嫩叶里、尚未完全绽放的、形如微缩金色小铃铛的娇嫩花蕊(温和的灵力调和,安抚心神)。
白雨捧着这些还带着晨露和泥土气息的药材,回到石臼旁。她先将苍术根茎放入石臼中,拿起那根光滑沉重、被岁月得温润如玉的石杵。
“咚!”
一声沉闷而古老的撞击声响起,打破了露台的宁静。石杵落下,苍术坚硬的外皮被碾开,浓郁而略带辛辣的土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咚!咚!咚!”
白雨的动作沉稳而富有韵律,石杵每一次落下都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感。苍术在石臼里碎裂、分解,粗糙的纤维被碾开,释放出更深沉、更浓郁的药材气息。接着是枇杷叶,宽厚的叶片在石杵下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如同秋叶被踩碎,清冽微苦的草木气息逸散而出。然后是紫苏叶,带着辛香的叶片被捣碎时,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如同雨后森林般醒神的气息。最后,是那几朵极其娇嫩、如同金粉捏成的月光草花蕊。白雨的动作变得格外轻柔,石杵只是极其小心地碾压、研磨,仿佛怕惊扰了这些微小的精灵。花蕊被碾碎,一种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如同月光般清冷的、带着安抚力量的淡雅幽香悄然释放,瞬间中和了其他药材过于强烈的气息,形成一种奇妙的调和。
露台上,各种药材的气息交织、融合:苍术的土腥沉厚,枇杷叶的清冽微苦,紫苏的辛香醒神,月光草花蕊的淡雅安神……它们混合成一种极其复杂、却又带着某种自然韵律的、难以言喻的草木交响曲。
白雨将石臼中己经变成深绿色、带着碎末的混合药泥小心地刮入一个干净的小陶罐中。陶罐不大,是专为落落熬药准备的,罐壁厚实,能很好地保存药性。她拿起一个同样朴拙的陶水壶,将清澈甘冽的山泉水注入陶罐,刚好没过药泥。然后,她点燃了小泥炉里的几块耐烧的、带着松脂清香的果木炭。
蓝色的火苗温柔地舔舐着陶罐底部。
等待药沸的时间,白雨并未闲着。她走到露台角落,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藤编食盒。她打开盖子,里面是几块琥珀色的、晶莹剔透的、散发着浓郁花蜜香气的蜂巢蜜。这是厚土爷爷上次来访时带来的礼物,来自熊族领地最纯净的百花蜜。白雨用小刀极其小心地切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小块,放在一个干净的白瓷小碟里备用。
很快,陶罐里的水开始升温。起初只是罐壁边缘冒出细小的气泡,发出极其轻微的“滋滋”声。渐渐地,水汽蒸腾,罐内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深绿色的药泥在翻滚的水中逐渐溶解,药汁的颜色开始变化,从浑浊的深绿,慢慢沉淀、过渡,最终变成一种深沉而纯净的、如同上等琥珀般的透亮棕褐色。浓郁的药香伴随着水蒸气升腾而起,弥漫了整个露台,甚至飘进了小树屋里。
那香气极其独特,不再是石臼捣药时各种气息的简单混合,而是在高温的熬煮下完成了奇妙的融合与蜕变。浓郁的、带着泥土根茎气息的沉厚药香是基调,其中缠绕着紫苏叶被煮透后释放出的、更加柔和醇厚的辛香,枇杷叶的清冽微苦则被驯服、沉淀,化作一丝若有似无的回甘底蕴,而月光草花蕊那淡雅的幽香,则如同点睛之笔,始终萦绕其间,带来一丝清凉的安抚感。这复杂的草木气息中,还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宁静的力量。
白雨看着药汁的颜色和浓度,知道火候己到。她用厚实的布垫着,小心地将滚烫的陶罐从泥炉上端开。蒸腾的热气裹挟着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她拿起一个细密的竹篾小滤网,架在另一个干净的陶碗上,然后将陶罐里滚烫的药汁缓缓倾倒下去。
深琥珀色的、如同流动宝石般的药液,穿过细密的滤网,流入碗中,发出细微的“哗啦”声。药渣被留在了滤网上,只剩下纯净透亮的药汁在碗中荡漾,散发出更加醇厚而奇异的草木芬芳。
白雨拿起那碟备好的小块蜂巢蜜,用一把小巧的骨勺,将金黄的、粘稠欲滴的蜂蜜,极其小心地、一圈圈地淋入那碗深琥珀色的药汁中。蜂蜜遇热迅速融化,金黄的如同拥有生命般,在深色的药汁中旋转、扩散、缠绕,最终与之交融在一起。一股更加馥郁、更加的、混合着百花蜜的极致甜香与草木药香的奇特气息,瞬间升腾而起,霸道地盖过了之前所有的味道,却又奇异地融合其中,形成一种令人心安的、温暖的甜苦交织。
白雨用骨勺轻轻搅动,让蜂蜜与药汁充分融合。深琥珀色的药液表面,浮起一层极其细密的、带着蜜香的淡金色泡沫。
百草茶,成了。
白雨端着这碗热气腾腾、散发着奇异甜苦香气的百草茶,重新走回小树屋。
屋内的空气仿佛也被这浓郁的药香浸透了。落落正蔫蔫地靠在小窝里,小鼻子无意识地翕动着。当那股混合着强烈草木气息和蜂蜜甜香的味道涌入鼻腔时,她的小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紫葡萄般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抗拒。这味道……好怪!又苦又甜!跟她喜欢的奶果羹、星星糖、蜜爪阿姨的果酱完全不一样!
“落落,来,外婆的甜甜水熬好了。”白雨坐到小窝边,声音温柔依旧,将那碗深琥珀色的药汁递到落落面前。
碗中升腾的热气带着强烈的药香扑面而来。落落的小脑袋立刻像拨浪鼓一样摇了起来,小身子也往小窝深处缩去,小脸上写满了明晃晃的拒绝:“不要……苦苦的……臭臭的……”她的小鼻子皱得更紧了,小手也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
白雨看着小家伙抗拒的模样,并不意外,也不着急。她将药碗稍稍拿开一些,让那强烈的药气散开一点,然后才用骨勺舀起一小勺深琥珀色的药汁,在落落眼前轻轻晃了晃。粘稠的药汁挂在勺壁上,在光线下如同流动的宝石,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混合气息。
“落落看,”白雨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充满诱惑的韵律,如同在讲述一个古老而神秘的童话,“这可不是普通的甜甜水哦。这是外婆用森林里最神奇的草草花花熬成的‘小老虎力气水’!”
“小老虎……力气水?”落落果然被这新奇的名字吸引了,捂着嘴巴的小手松开了一点,紫葡萄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好奇。
“对呀!”白雨趁热打铁,语气变得更加生动,“你看外公,他变成大金虎的时候,吼一声,是不是震得整个山谷都嗡嗡响?大树都要抖三抖?跑起来像金色的闪电,爪子一拍,连大石头都能拍碎?”
白雨一边说,一边模仿着白皓金虎妖身的威猛姿态,手掌在空中虚拍了一下,发出“啪”的声响。落落的眼前立刻浮现出外公那巨大威武、金光闪闪的虎妖身,那震耳欲聋的咆哮,那势不可挡的力量……她的小脸上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这‘小老虎力气水’啊,”白雨将勺子又凑近了一点,深琥珀色的药汁散发着热气,“里面就藏着能让小落落也变得像外公一样强壮的秘密!喝了它,落落的小咳嗽马上就会飞走!喉咙里的痒痒虫也会被吓跑!而且啊,”她神秘地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鼓励的光芒,“喝了它,落落的小翅膀(她指了指落落的后背)都会更有力气!下次再跟蓝羽玩‘飞飞’,就不会摔跤啦!能飞得更高更远!比所有的小蝴蝶都厉害!”
像外公一样强壮?吼一声震得大山都抖?小翅膀变得更有力气?能飞得比蓝羽还高?
这几个极具诱惑力的“好处”,像一颗颗甜蜜的炮弹,精准地击中了小落落的心!紫葡萄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之前的抗拒被巨大的憧憬和渴望取代!喉咙里的痒痒虫算什么!苦苦的味道算什么!只要能变得像外公那么厉害,能飞得更高!
“真的?”落落的声音带着激动和一丝不确定,小手指着药碗。
“外婆什么时候骗过落落?”白雨的笑容温柔而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魔力,“来,捏着小鼻子,一口气喝下去!喝下去,力气马上就来了!”
为了外公那样的威风!为了飞得更高!落落的小脸上瞬间充满了“视死如归”的勇气!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潜入深水,然后伸出小胖手,紧紧地、用力地捏住了自己小巧的鼻翼!捏得小鼻头都泛白了!
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像两排不安的小扇子。然后,她张开小嘴,如同等待喂食的雏鸟,朝着外婆递过来的骨勺凑了过去!
温热的、深琥珀色的药汁,带着浓烈到化不开的草木气息和蜂蜜的甜腻,瞬间灌满了落落的口腔!
“唔——!”
一种难以形容的、极其复杂的滋味在她小小的味蕾上轰然炸开!
首先是汹涌的苦!那是一种纯粹的、霸道的、如同浓缩了所有森林根茎和苦涩草叶精华的苦味!它像无数根细小的、带着倒刺的针,瞬间扎满了她整个舌头和上颚!苦得她头皮发麻,小身体控制不住地一激灵!
紧接着,是厚重的、带着泥土和某种根茎特有气息的沉郁味道,如同厚重的幕布覆盖下来。
然后,一丝被高温和蜂蜜勉强包裹住的、属于枇杷叶的清冽微苦顽强地透出,与那霸道的苦味形成奇异的叠加。
紫苏的辛香被煮化后,变成一种温暖的、略带刺激的底调,试图调和,却反而增添了层次的复杂。
最后,才是蜂蜜那极致浓郁、几乎要齁住喉咙的甜!这甜在如此强烈的苦味冲击下,非但没有中和,反而形成了一种更加尖锐、更加令人不适的甜苦交织!如同在黄连上浇了一层滚烫的蜜糖!
“噗——!”
就在这难以忍受的复杂滋味席卷口腔、冲击灵魂的瞬间!落落背后,那件柔软的小睡裙下,一对几乎透明的、带着细微金色条纹的、毛茸茸的迷你小翅膀,在她巨大的抗拒、不适和试图完成“壮举”的强烈意志拉扯下,不受控制地、极其猛烈地炸显出来!
它们不再是平时那种慵懒的、细微的扑扇,而是如同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或刺激,翅膀猛地张开到极限!薄如蝉翼的透明翅膜绷得紧紧的,边缘那圈淡金色的纹路仿佛被点亮,散发出细微的光芒!翅膀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痉挛般的频率和幅度,剧烈地、疯狂地扑扇着!
“呼!呼!呼!”
细微却急促的振翅声在小树屋里响起!翅膀扇动带起的微弱气流,吹拂着落落披散在肩头的乌黑发丝,也吹得小窝旁边的风铃草叮当作响!那对翅膀扑扇的姿态,充满了痛苦和抗拒,就像两片在突如其来的苦涩风暴中被狠狠撕扯、身不由己的叶子!
白雨看着外孙女这剧烈的反应,眼中充满了心疼,但更多的是鼓励和坚定。她稳稳地端着药碗,声音依旧温柔而充满力量:“落落乖!咽下去!想想外公的大老虎!想想飞得比蓝羽还高!”
“咕咚!”
在翅膀疯狂扑扇的伴奏下,在捏着鼻子几乎要窒息的憋闷中,在喉咙深处强烈的呕吐感涌上来之前,落落凭借着心中那份对“小老虎力气”和“飞得更高”的无限憧憬,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仰脖子!
那一小勺混合着极致甜苦的滚烫药汁,终于被她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哈……哈……”落落立刻松开捏着鼻子的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小脸因为憋气和药味的冲击而皱成了一团,紫葡萄般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生理性的泪水。背后的翅膀还在剧烈地、心有余悸地扑扇着,幅度渐渐变小,却依旧带着明显的抗拒余波。舌尖上那霸道而复杂的苦味和齁甜感久久不散,让她的小舌头都麻了。
“好孩子!落落真棒!”白雨立刻放下药碗,心疼地将小外孙女搂进怀里,用温暖的手掌轻轻拍抚着她还在微微颤抖的后背和那对仍在应激般扑扇的小翅膀,声音里充满了由衷的赞赏,“我们落落是最勇敢的小老虎!喝了‘力气水’,马上就会变得壮壮的!”
落落依偎在外婆温暖的怀抱里,小身体因为刚才的“壮举”和残留的药味刺激而微微发抖。她贪婪地呼吸着外婆身上干净温暖的阳光和皂角气息,试图驱散口中那可怕的滋味。背后的翅膀在外婆温柔的安抚下,终于慢慢地、慢慢地停止了扑扇,温顺地收拢起来,隐没在睡裙之下,只是翅膀边缘那点细微的金光似乎比平时黯淡了一些。
白雨抱着落落,感受着小家伙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她低下头,想用脸颊蹭蹭落落毛茸茸的小脑袋,给她更多的安慰。
就在她低头靠近的瞬间——
落落那双还含着泪花、努力平复着不适的紫葡萄眼睛,无意中瞥见了外婆挽起袖子的手腕内侧——
那里,靠近腕骨的地方,赫然鼓起一个黄豆大小、晶莹透亮、边缘泛着红晕的水泡!显然是刚才熬煮滚烫药汁时,被飞溅的药液烫伤的!
落落的小身体猛地一僵。
所有的委屈、不适、对那可怕药味的抗拒,在看到外婆手腕上那个新鲜水泡的瞬间,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消散了大半。
她的小手,无意识地、轻轻地伸了过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用最柔软的指腹,极其小心地、隔着一点距离,虚虚地碰了碰那个亮晶晶的水泡边缘。仿佛怕弄疼了外婆。
“外婆……疼吗?”落落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残留的哽咽,小小的眉头心疼地蹙了起来,紫葡萄般的眼睛里瞬间又蓄满了泪水,这一次,是为了外婆。
白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腕上的烫伤。她不在意地笑了笑,用袖子轻轻盖住:“没事,外婆不疼。只要落落喝了药,快快好起来,这点小泡泡,明天就消了。”
落落仰着小脸,看着外婆温柔的笑容,再看看那被袖子盖住、却仿佛还在灼痛的地方。小小的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她吸了吸红通通的小鼻子,目光再次投向小矮几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深琥珀色的百草茶。那浓郁的、甜苦交织的草木气息再次涌入鼻腔。
这一次,她没有皱眉,没有退缩。
她伸出小胖手,指向那碗药,小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决心和对外婆心疼的复杂表情,用带着浓重鼻音、却异常清晰的奶音说:
“外婆……落落自己喝。”
白雨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落落挣扎着从外婆怀里坐首身体,深吸一口气,再次伸出小手,紧紧地、用力地捏住了自己的小鼻子!她的小脸因为用力而绷紧,紫葡萄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要去完成一项无比艰巨的使命!
然后,她端起那碗对她来说有些沉重的药碗,学着外婆刚才的样子,闭上眼睛,仰起头——
“咕咚!咕咚!咕咚!”
小小的喉咙艰难地滚动着!深琥珀色的药汁带着它霸道而复杂的滋味,一股股地涌入!每一次吞咽,她的小身体都因为那强烈的味道而微微颤抖一下,眉头紧紧锁着,但她捏着鼻子的小手却始终没有松开!背后那对透明的小翅膀,在她吞咽的瞬间又应激般地显现了一下,扑扇了两下,仿佛在无声地呐喊助威,又像是在痛苦挣扎,最终还是被她强大的意志力压了下去!
白雨的心被眼前这一幕紧紧地揪住了。她看着小外孙女因为药味而痛苦皱起的小脸,看着她努力吞咽时滚动的喉咙,看着她捏得发白的鼻翼,还有那在挣扎中一闪而没的小翅膀……心疼得无以复加,却又充满了骄傲和感动。
终于,碗里的药汁见了底。
“哈——!”落落猛地松开捏着鼻子的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小脸憋得通红,眼角因为剧烈的刺激而再次渗出泪花。口中那可怕的甜苦余味让她的小舌头不受控制地吐了出来,像只被烫到的小狗。她的小身体地靠回外婆怀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落落真厉害!比外公还厉害!”白雨紧紧抱住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心疼地拍着她的背,又连忙拿起旁边早己准备好的、浸了清甜山泉水的软布,轻轻擦拭她额头的细汗和眼角的泪花。
落落依偎在外婆怀里,小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口中那霸道复杂的余味依旧在舌尖徘徊。但一种奇异的暖流,正从她小小的胃里升腾而起,带着药草的沉厚力量,缓慢而坚定地向着西肢百骸扩散。喉咙深处那恼人的干痒和灼热感,似乎真的……被这股暖流暂时压下去了一些?
更重要的是,她小小的心里,充满了另一种更加温暖的滋味——那是为了外婆手腕上那个水泡而喝下去的“力气水”,是比蜜糖还要甜的、被爱的滋味。
她伸出小胳膊,努力地环抱住外婆的腰,小脸蛋深深埋进那带着阳光和皂角气息的、温暖柔软的怀抱里。背后那对彻底安静下来的小翅膀,在睡裙下微微动了动,仿佛也感受到了这份沉甸甸的、带着药香的温暖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