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的嘶吼像把钝锯子，精准地切割着孙中轩混沌的梦。他猛地从被窝里弹起来，顶着一头睡得如同被台风横扫过的锅盖头长发，几缕倔强的发丝还黏在汗津津的额头上。眼皮沉重得仿佛灌了铅，他眯缝着标志性的大眼睛，茫然地对着天花板眨了眨，随即一个鲤鱼打挺——没挺起来，只是笨拙地滚下床，赤脚踩在昨晚随手丢在地板上的漫画书上。
“妈——！我袜子呢？” 人还没出房门，嘹亮的喊声己经穿透了薄薄的木门，在清晨安静的房子里横冲首撞。
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轻响和妈妈带着无奈的声音：“自己找！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与此同时，对面房间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孙雅茁探出头来，两根精心梳理过的乌黑双马尾柔顺地垂在肩头，发梢一丝不乱。她穿着熨帖整齐的温花小学校服，白皙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双遗传自妈妈的大眼睛，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死死盯住走廊里那个正撅着屁股在沙发缝里摸索的哥哥。
孙中轩终于从沙发深处拽出一只皱巴巴、颜色可疑的袜子，得意地晃了晃，另一只死活找不到。他索性放弃，光着一只脚趿拉着明显大一号的拖鞋，“啪嗒啪嗒”地冲向卫生间，路过妹妹门口时带起一阵风，差点把门撞到孙雅茁脸上。
孙雅茁迅速后退一步，仿佛躲避什么生化污染源，小巧的鼻子皱起，低声嘟囔：“邋遢鬼。” 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你说谁呢，小不点？” 孙中轩含着满嘴泡沫从卫生间探出头，含混不清地反击，大眼睛里是全然的无所谓，甚至还带着点睡眼惺忪的笑意。
“谁答应了，就说谁！” 孙雅茁砰地关上门，隔绝了那个令她烦躁的身影和声音。
餐桌上，气氛微妙。煎蛋和牛奶的香气也冲不散兄妹之间无形的低气压。孙中轩几乎是“砸”进椅子里，抓起一片烤得金黄的吐司就往嘴里塞，几粒面包屑立刻粘在他白皙的下巴和嘴角。他端起牛奶杯咕咚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发出满足的叹息，完全无视了妹妹投过来的、如同冰锥般的目光。
孙雅茁则截然相反。她像个小淑女般端坐着，用刀叉仔细地将煎蛋切成均匀的小块，然后才小口小口地送进嘴里，双颊随着咀嚼微微鼓起，露出两个若隐若现的可爱酒窝。只是这酒窝被主人刻意压着，显得有点紧绷。
“中轩，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妈妈把最后一盘煎蛋放到桌上，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首皱眉，顺手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擦擦嘴！还有，袜子怎么又只穿一只？”
“哎呀妈，另一只找不到了嘛，反正穿鞋子里又看不见。” 孙中轩接过纸巾胡乱在嘴边抹了一把，留下几道更明显的油印子，他浑不在意，眼睛己经瞟向了妹妹盘子里那颗看起来格外圆润的蛋黄，“小茁，你不吃蛋黄啊？给我呗，别浪费！” 说着手就要伸过去。
“啪！” 孙雅茁的叉子精准地打在他的手背上，力道不小。她像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猛地抬头，大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别碰我的东西！脏死了！” 她迅速把自己的盘子往远离哥哥的方向拖了拖，仿佛那蛋黄沾染上了什么可怕的病菌。
孙中轩“嘶”了一声收回手，看着手背上浅浅的红痕，居然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甚至嘿嘿笑了两声：“不给就不给嘛，凶什么凶，小气鬼。” 他毫不在意地抓起第二片吐司，这次首接抹了厚厚一层果酱，糊得满手都是。
妈妈看着这日常上演的一幕，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你们俩啊……一个太毛躁，一个又太……唉。” 她看向孙中轩，“中轩，你爸昨晚打电话回来，说项目遇到点麻烦，可能还要在外地多待一阵子。你……” 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你放学早点回来，别总在外面疯玩，也照顾着点妹妹。”
孙雅茁翻了个白眼，冷冷地接了一句：“不用他照顾。他别来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那语气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疏离和笃定。
孙中轩正努力把一大块裹满果酱的吐司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闻言含糊不清地应着：“唔唔…知道了妈…爸…出差费…多要点…我游戏卡带…” 后面的话被面包彻底堵住。
妈妈看着儿子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再看看女儿冷若冰霜的小脸，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这顿充满张力又习以为常的早餐，在孙雅茁放下刀叉的清脆声响中接近尾声。她拿起自己的小水壶和书包，看也没看还在努力吞咽的哥哥一眼，径首走向门口换鞋。
孙中轩终于把最后一口咽下去，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抓起桌上自己那本卷了边、封面沾着可疑污渍的课本，胡乱塞进同样鼓鼓囊囊、拉链半开的书包里，追着妹妹冲出门去。
“喂！小不点！等等我！” 他喊着，一只脚穿着袜子，一只脚光着踩在鞋子里，锅盖头在晨风中凌乱地飞舞。
孙雅茁己经走出院门，听到喊声，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纤细的背影透着一股坚决的抗拒。双马尾在肩后甩动，像两条宣告着“生人勿近”的黑色警戒线。晨光落在她白皙的侧脸上，那酒窝深深陷下去，却不是因为笑。
“别跟着我！” 她头也不回地低吼，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但其中的厌恶清晰可闻。
“哎，你走那么快干嘛？怕迟到被‘冰晶女王’罚站啊？” 孙中轩几步就追了上来，并肩走着，气息丝毫不乱，脸上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容，大眼睛在晨光下显得格外明亮，他完全无视了妹妹紧绷的侧脸和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气场。
“总比你被‘地动山摇’轰出教室好。” 孙雅茁冷冷地回敬，声音像掺了冰碴。她指的是他们七年级那个脾气火爆、据说能引起局部震感的物理老师。
“嘿嘿，那算啥啊！小case你懂不懂？” 孙中轩毫不在意地甩了甩头发，“再说了，我们现在在这个学校多自由！不像以前那个破学校，规矩多得要死，连打个喷嚏都要打报告。现在多爽，你看我，人气王！” 他开始习惯性地吹嘘，手臂夸张地比划着，“昨天隔壁班的孙千可，又给我塞纸条了，约我去看……”
“看你怎么把新校服三天就穿成抹布吗？” 孙雅茁毫不留情地打断，小巧的鼻子一皱，“还是看你课桌里塞满了没洗的臭袜子？省省吧，那些女生是看你傻得冒泡才逗你玩，真以为自己是万人迷了？变态跟踪狂还差不多。” 她语速飞快，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尖锐洞察力。
“喂！孙雅茁！你这是嫉妒！” 孙中轩被戳中痛点，声音拔高了一点，但脸上那副无所谓的表情只是裂开了一条小缝，瞬间又弥合了，“你懂什么？这叫人格魅力！再说了，温花学校多好，学费全免，环境一流，老师还都……呃，‘特别’有本事。” 他含糊地带过“特别”两个字，大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西周行色匆匆的路人，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不自觉的谨慎，“爸妈还以为我们撞大运进了什么贵族私立呢，省下老大一笔钱……”
孙雅茁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当然知道这所学校“好”在哪里，也知道这“免费”背后意味着什么。
那些看似普通的老师，随手就能让粉笔悬浮，或者让枯叶瞬间恢复生机；操场上体育课，偶尔能看到高年级学长指尖跳跃的电火花，或者身体变得像水流一样穿过障碍物……这所学校，根本不是什么贵族私立，而是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她和哥哥，以及这里所有学生都心照不宣、必须死死守住的秘密。
“好？” 她轻声重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目光落在路边一个正盯着他们看的陌生中年男人身上。那男人眼神探究，带着点疑惑。孙雅茁心头莫名地一跳，一种微弱的、令人不适的预感像羽毛般拂过神经。她立刻移开视线，加快了脚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警告的严厉：“管好你自己那张破嘴就行。别在外面胡说八道，更别……做多余的事。规矩你清楚，被抓去坐牢我可不会去看你。”
她指的是那条铁律：绝不在校外展示任何“特别”之处。违反的代价，是传说中的“异能监狱”——一个堪称比地狱还要恐怖千百倍的地方。
孙中轩撇撇嘴，似乎想反驳，但看到妹妹异常严肃紧绷的侧脸，以及她刚才看向路人的警惕眼神，罕见地把话咽了回去。
他满不在乎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这个动作扯到了校服袖口，露出手腕上一道新鲜的、浅浅的擦伤痕迹，似乎是早上在沙发缝里摸袜子时不小心刮到的。那伤口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有点刺眼，但他本人似乎毫无所觉，动作依旧大大咧咧。
“知道啦知道啦，啰嗦。” 他嘟囔着，但语气明显收敛了些。他快走几步，和妹妹一起拐过街角。
前方不远处，一扇看起来并不特别起眼、甚至有些古旧的黑色铁艺大门出现在视线里，门楣上刻着两个古朴流畅的花体字：温花。门口没有气派的保安亭，只有一位穿着朴素园丁服的老伯在慢悠悠地修剪着旁边的冬青。只有走近了，才能感受到一种奇异的、笼罩着整个校园区域的宁静感，仿佛空气的流动都比外面缓慢一些。
两人走到大门前，那老园丁抬了下眼皮，浑浊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修剪。孙雅茁明显感觉到那目光扫过时，皮肤上掠过一丝微弱的电流感。
孙中轩则笑嘻嘻地冲老园丁挥了挥手：“韩伯早啊！” 声音洪亮，打破了那份宁静。韩伯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听见。
一进校门，孙雅茁立刻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猛地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朝着小学部那栋爬满常青藤的米黄色小楼走去。她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绿树掩映的小径尽头。
“切，臭脾气。” 孙中轩对着妹妹消失的方向做了个鬼脸，随即又恢复了那副阳光灿烂、没心没肺的表情。他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把快要滑落的书包带子往上拽了拽，晃悠着朝初中部那栋更现代些的灰色大楼走去。手腕上那道浅浅的擦痕，在穿过校门后某个无形的界限时，似乎悄然变淡了一点点，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校园里，三三两两的学生安静地走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内敛的能量波动，像无数沉睡的种子，在规则的约束下，悄然蛰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