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到达的“叮”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周远死寂的世界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响。他瘫在冰冷的地板上，后脑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感交织着极度的恐惧，让他的思维一片混乱。那只紧贴在猫眼外的、充满恶毒窥视欲的眼睛，那冰冷的、浑浊的瞳孔，像烙印般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是谁？谁在门外？谁坐电梯上来了？
他强忍着眩晕和恶心，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作狼狈不堪。他不敢再靠近大门，更不敢再看猫眼。他像一只受惊的困兽，跌跌撞撞地冲向客厅的窗户，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
窗外，城市的灯火在雨幕中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海。雨点依旧密集地敲打着玻璃。十六楼的高度，下面是湿漉漉的街道，空无一人。他公寓所在的这栋楼是点式高层，一梯两户，他这一侧只有他和1601。电梯厅在走廊的另一头。
电梯的提示音之后，是电梯门开启又关闭的轻微滑动声。接着，是脚步声。
脚步声很慢，很沉。不是保安那种利落的皮鞋声，也不是邻居老太太那种可能有的、蹒跚的步履。那是一种……粘滞的、仿佛拖着什么东西的沉重脚步声。嗒…嗒…嗒…一下，又一下，缓慢而坚定地，朝着……1601的方向走去？
周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脚步声在1601门前停住了。
然后，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很轻微，但在死寂的夜里异常清晰。
咔哒……吱呀……
是1601那扇老旧防盗门被打开时特有的、带着锈涩摩擦的声响。
接着，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周远僵立在窗边，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是张老太太？她回来了？刚才那只眼睛……是她？可她深更半夜才回来？而且……那种沉重的脚步声……不像一个老太太。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那个从监控里消失的黑影？那个拿走了黄铜钥匙的“东西”？
他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个荒谬的想法。也许只是张老太太晚上出去了一趟，刚好回来？他需要确认！必须确认！
这个念头给了他一丝勇气。他再次蹑手蹑脚地走到大门边，但这次，他离门板远远的，身体紧贴着侧面的墙壁。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将右眼，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凑近了那个冰冷的猫眼。
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刚才的动静还亮着。惨白的光线下，空无一人。对面的1601房门紧闭着，门把手上依旧落着薄灰，仿佛从未被打开过。
走了？进去了？刚才的一切是真实的吗？
周远的心沉甸甸的。恐惧并未消散，反而因为无法确认而更加粘稠。他不敢再待在这个客厅里，总觉得那只眼睛还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盯着他。他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去找个酒店，或者……随便什么地方！只要离开这栋该死的楼！
他回到卧室，飞快地换下家居服，套上外出的衣裤。抓起钱包、手机，还有那把沉甸甸的、属于1602的防盗门钥匙串。他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那枚诡异的黄铜钥匙混入其中。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冲向玄关，拧开了门锁。
拉开大门。楼道里声控灯应声而亮。他一步跨出，反手用力带上门，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仿佛要隔绝门内所有的恐惧。他看也不敢看对面1601的门，几乎是跑着冲向走廊尽头的电梯厅。
按下下行键。电梯的楼层指示灯显示它正从一楼缓缓上升。
5…8…12…15…
周远焦躁不安地等待着，不停地回头张望身后的走廊。惨白的灯光下，走廊空荡荡的，1601和1602的房门都紧闭着。但他总觉得，在某个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他。
叮！
电梯终于到达16层。银灰色的金属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里面明亮、空无一人的轿厢。周远如同看到了救星，一个箭步就跨了进去，手指带着残影，疯狂地戳着关门键和1楼的按钮！
“关！快关啊！”他低声催促着，眼睛死死盯着外面空荡的楼道，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电梯门开始缓缓合拢。门缝越来越窄，外面楼道的景象一点点被隔绝。
就在门缝即将彻底关闭的瞬间——
周远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门缝之外，走廊深处，靠近1601门口那片被灯光和阴影分割的地面上，一个极其矮小、佝偻的轮廓，如同从墙壁里渗出的墨渍，毫无征兆地、静静地站在那里！
那轮廓背对着电梯的方向，面对着1601紧闭的房门。它低垂着头，身形极其瘦小，像是一个严重萎缩的老妇，穿着一件深色的、样式古怪的袍子，下摆几乎拖到地上。它的头发稀疏灰白，凌乱地披散着。
周远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是张老太太？！她刚才不是在屋里吗？什么时候出来的？！
不！不对！那姿态……那感觉……不像活人！更像是一具……僵立的、没有生气的……人偶！
电梯门在周远惊恐到极致的目光中，彻底合拢了。
轻微的失重感传来，电梯开始下行。
周远背靠着冰冷的轿厢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画面，如同最恐怖的噩梦片段，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那个佝偻的、面对房门僵立的背影……是张老太太？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电梯平稳下行。红色的楼层数字不断跳动：15…14…13…
周远死死盯着跳动的数字，只想快点离开。
突然！
电梯猛地一震！不是那种正常的运行顿挫，而是剧烈的、仿佛撞到了什么东西的晃动！轿厢内的灯光骤然熄灭！随即又闪烁了几下，才勉强稳定下来，但光线变得极其昏暗，如同电压不稳！
周远猝不及防，身体被晃得一个趔趄，重重撞在轿厢壁上，肩膀一阵剧痛！他惊恐地抓住旁边的扶手，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怎么回事？！故障？！
电梯停住了。楼层指示灯显示着一个猩红的数字：13。
13楼？电梯卡在13楼了？
周远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扑到控制面板前，疯狂地按着开门键！没有反应！他又用力去按紧急呼叫按钮！
刺耳的蜂鸣声在狭小的轿厢里尖锐地响起！
“喂！喂！有人吗？电梯故障了！停在13楼！我被困住了！”周远对着通话器嘶吼，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形。
通话器里传来一阵滋滋啦啦的电流杂音，断断续续地夹杂着一个模糊不清、仿佛隔着很远的声音：“……收到……滋……13楼……滋……别急……滋……正在处理……”
信号极差，断断续续，根本无法有效沟通。
周远绝望地松开按钮。蜂鸣声停止了，轿厢里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昏暗的灯光映着他惨白的脸。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13楼……这个不祥的数字，如同诅咒。被困在这狭小的金属盒子里，上下不得，外面是黑暗的、未知的13层楼道……这感觉比在16楼的公寓里更让人绝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周远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擂鼓般的心跳。他不敢去看电梯门，总觉得那紧闭的金属门缝外，正贴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突然！
“叮——”
一声清脆的、电梯到达楼层的提示音，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轿厢里响起！
周远猛地一颤，惊愕地抬头看向楼层指示灯——那个猩红的“13”依旧亮着，纹丝不动！
电梯根本没有动！哪里来的到达提示音？！
紧接着，更让他头皮炸裂的事情发生了！
电梯门……竟然开始缓缓地向两侧滑开！
门外的景象，透过逐渐扩大的门缝，一点点映入周远惊恐万分的眼中！
外面一片漆黑！不是楼道里那种有安全灯光的昏暗，而是绝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黑暗！仿佛电梯门外不是13楼的楼道，而是……一片虚无的深渊！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刺骨的、带着浓重霉味和尘埃气息的气流，如同来自墓穴的阴风，猛地从门缝外灌了进来！吹在周远脸上，让他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不要开……”周远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嗬嗬声，身体死死地贴在轿厢最里面的角落，恨不得把自己嵌进金属壁里。
电梯门依旧在缓缓地、坚定地打开。当门开到一半时，周远借着轿厢内昏暗的光线，终于看清了门外的“地面”。
那不是楼道常见的瓷砖或水泥地。那是……厚厚的一层、灰黑色的、如同焚烧过后残留的……灰烬！灰烬上，散落着一些扭曲焦黑的、无法辨认的碎片，像是木头的残骸。
这里……根本不是13楼的楼道！这是什么地方？！
就在周远被这地狱般的景象惊得魂飞魄散时，他的目光猛地被灰烬地面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就在电梯门外，紧贴着门槛的地方，在那厚厚的灰烬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枚钥匙！
黄铜材质，磨损的边缘，老式的一字齿形——正是那枚凭空出现又消失在他公寓里的钥匙！
它怎么会在这里？！它不是在16楼被那个黑影拿走了吗？！
更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那枚钥匙，此刻正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幽幽的……绿光！
如同黑暗中鬼火的磷光，冰冷，诡异，充满了不祥的气息！
“呃……”周远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濒死的抽气。他惊恐地看着那枚发着绿光的钥匙，又猛地抬头看向门外那片无边的黑暗和灰烬。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恐惧攫住了他！他不能待在这里！他必须关上电梯门！
他像疯了一样扑向控制面板，用尽全身力气去按关门键！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关门键的指示灯亮起！电梯门似乎接收到了指令，滑开的速度顿了一下，然后开始极其缓慢地……向中间合拢！
门外的黑暗和冰冷的气流被一点点隔绝。那枚躺在灰烬上、散发着幽幽绿光的黄铜钥匙，也随着门缝的缩小，渐渐消失在周远的视野里。
就在门缝只剩下最后一丝缝隙，即将彻底关闭的刹那——
一只枯瘦、干瘪、布满深褐色老年斑的手，猛地从门外那片浓稠的黑暗中伸了出来！
那只手如同鸡爪，指甲又长又黑，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狠狠地、无声地扒在了正在关闭的电梯门金属边缘上！
冰冷的手指，死死地抠住了光滑的金属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