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过后的第三个夜晚,晏尘在藏书阁顶楼发现罗槿言蜷在《水经注》书架后。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樊世安那厮..."她攥紧的拳头里露出半截撕破的信笺,"竟敢说我爹包藏祸心..."
晏尘蹲下身,看见地上摊开的正是大姐批注过的《盐铁论》。那些朱砂圈画的"与民争利""岁贡害民"字样,此刻像伤口般刺眼。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晏疏新寄的蜀锦帕子,角上绣着歪歪扭扭的桂花。
"我二姐第一次绣花。"他笨拙地递过去,"说给未来..."话到一半突然噎住。
罗槿言"噗嗤"笑出声,泪珠滚在锦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阁外传来脚步声,两人慌不择路钻到书架后。逼仄的空间里,晏尘数清了她腕间珊瑚珠共十八粒,而她听见少年心跳快得像惊鹿。
腊月里第一场雪落下时,书院弟子们围着地龙讲《毛诗》。樊世安故意将"窈窕淑女"念得百转千回,眼睛却瞟着门口——罗槿言正捧着烘山芋进来,热气在她睫毛上凝成细霜。
"《郑风》有云..."晏尘突然提高声音,"'有女同车,颜如舜华'。"他接过山芋,指尖相触时烫得哆嗦,"不过我看'将翱将翔'才是精髓。"
满堂哄笑中,罗槿言红着脸把山芋掰开。蜜黄的瓤冒着热气,她忽然低声道:"像不像宁州的落日?"晏尘怔住,想起离家那日,二姐塞给他的黍米饼也是这般暖黄。
窗外,山长默默转身。他袖中露出半截洒金拜帖——樊通判的告密信,早被炭盆烧了个角。
三月三上巳节,女学生们在溪边斗草。晏尘帮罗槿言捧着彩绸,看她赤足踩在青石上,裙角沾了荇菜,像幅活的《洛神赋图》。
"你大姐批的《楚辞》..."她突然指向水中倒影,"说'纫秋兰以为佩'该是女子自强之意。"涟漪荡开时,她腕间的红绳一闪——正是晏尘除夕夜偷偷系上的宁州习俗"长命缕"。
对岸传来嗤笑。樊世安领着几个纨绔指指点点:"女子弄墨己是荒唐,还妄议..."话音未落,罗槿言甩出的水瓢正中他眉心。溪边顿时大乱,晏尘拉着她狂奔,身后追兵踩滑青苔摔作一团。
躲进桑林时,两人喘着气对视,忽然同时笑出声。阳光透过新叶,在她鼻尖投下晃动的光斑,晏尘鬼使神差伸手去碰,却被树梢漏下的雨滴砸个正着。
大暑前夜,书院屋顶成了纳凉胜地。晏尘指着银河讲解:"那是织女星,旁边两颗小星..."话音未落,罗槿言突然凑近:"像不像你大姐信里画的刑部官印?"
她发间木樨香混着暑气,晏尘一时语塞。这年收到的大姐家书,总在角落画个古怪符号——今日他才看懂,那是"獬豸"暗记。
"山长说..."罗槿言数着瓦片间的星星草,"等太子登基,会开女子恩科。"她忽然转头,"要是你大姐和我同场考试..."
瓦片"咔啦"一响。两人惊慌坐起,却见陈师兄抱着《星经》滚下屋檐。这位备考狂人满脸通红:"我、我只是来查北斗方位..."
秋分这日,晏尘在月考卷上终于写出"臣闻"之外的破题。山长朱批"有骨力"三字,却被罗槿言偷偷在旁画了只小乌龟。
"你呀..."晏尘戳她额头,却见她变戏法似的捧出个锦囊。里面是晒干的紫藤花,底下压着渝州少见的宁州黍种。
"等来年..."她耳尖通红,"种在你家院子里。"
樊世安突然踹门而入:"院长!张晏尘私藏..."话音戛然而止——山长正站在他们身后,手中捧着新到的《邸报》。头条赫然是:三皇子卫恪晋封太子太傅。
风卷起案上宣纸,露出大姐半年前的信:"...刘师言,新君即位之日,即《选举志》修订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