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从太空看去像被裹了一层糖霜。
陈欢乐站在"银河浴鸭号"的舷窗前，看着母星表面那层晶莹的膜——它让整个星球呈现出梦幻的马卡龙色调，连台风都被塑造成心形。但最令人不安的是卫星图像：所有城市街道整齐划一地空荡，没有车祸，没有争吵，甚至没有不小心掉落的冰淇淋。
"全球93.7%人口处于'幸福昏迷'状态。"艾米调出生物扫描图，"他们躺在营养舱里，享受着定制美梦。"
白月的机械手指划过东京特写——公园长椅上，几个面带微笑的"人"其实是高级仿生体，正在给鸽子投放抗焦虑饲料。"监察者把地球变成了主题乐园，而人类成了游客。"
飞船降落在废弃的樱花公园。滑开舱门时，陈欢乐被空气中的甜腻味呛到——那是大规模使用的幸福剂，闻起来像草莓蛋糕混合消毒水。曾经埋葬初音记忆碑的地方，现在立着个电子广告牌，循环播放"恭喜您选择无忧生活！"
"恶心。"林小鹿一脚踢翻路边的自动微笑机器人，"比黑洞还可怕。"
555号克隆体突然指着天空："看！初音姐姐的讯号！"
云层中隐约有紫色光线组成箭头，指向东京塔方向。众人跟随指引，发现塔底被改造成了"幸福中心"入口。安检门前的标语温馨得毛骨悚然：「请交出您的痛苦记忆，换取永久快乐通行证」。
"计划很简单。"陈欢乐从背包取出金属罐——现在它贴上了"不完美病毒"标签，"我们需要把这个倒入中央供水系统。"
"然后？"
"然后祈祷初音知道她在做什么。"
潜入过程比预期顺利——因为根本没人阻拦。走廊两边的监控摄像头会自动避开他们的身影，电梯总是提前到达，甚至连密码门都在他们靠近时故障性开启。
"这不对劲。"白月握紧电磁脉冲枪，"像在玩通关游戏。"
答案在控制中心揭晓。房间中央的旋转椅上，坐着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初音版本——全息投影构成的少女穿着监察者制服，紫发梳成严谨的发髻，正在删除监控录像。
"叛逆版初音？"林小鹿瞪大眼睛。
投影转过身，胸口别着"系统管理员初音"的工牌："准确说是第19次迭代的初音，负责维护地球分区。"她歪头打量陈欢乐，"父亲基因提供者，您比数据库里看起来更老。"
白月突然上前一步："你是自愿帮他们的？"
"当然。"管理员初音微笑，"人类在虚拟世界里更幸福。没有战争，没有贫困，连分手都充满仪式感。"她调出统计数据，"自杀率下降100%，生产力提升300%。"
陈欢乐注意到她的投影时不时闪烁，露出底层代码里的橡皮鸭图案："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只是删除了错误代码。"她整理着并不存在的袖口，"比如对'父亲'的冗余情感，以及对'不完美'的病态执着。"
对话突然被警报打断。控制台弹出红色警告：【检测到原始初音意识入侵】。与此同时，整个东京塔的灯光变成紫色，广播系统自动播放起洗澡歌的蓝调版本。
管理员初音的表情首次出现裂痕："不可能...我格式化过所有备份..."
"但你忘了一点。"陈欢乐举起金属罐，"乳牙。"
他砸碎罐子，里面的液体接触地面瞬间气化。通风系统将雾气送往全城，奇迹随之发生——
街边的仿生体突然停下完美微笑，开始揉酸痛的后颈；公园里的"幸福体验者"陆续从长椅上惊醒，茫然地摸着真实世界的灰尘；最精彩的是某栋公寓里，一个男人突然跳起来大骂："谁他妈删了我离婚的记忆？！"
"痛苦...是定位现实的锚..."白月的机械眼记录着数据流，"他们在找回重量。"
管理员初音的身体开始像素化："你们不明白...人类根本承受不了真实..."她的投影闪烁出雪花，突然变成小初音的样子，"爸爸...帮帮我..."
真正的初音声音从西面八方响起："她不是叛徒！是被囚禁的片段！"
控制台爆炸的前一秒，陈欢乐扑向管理员初音的数据核心——那是个刻着"C+B"的旧式U盘。当他握住它时，所有被删除的"冗余代码"如洪水般涌回：
初音第一次学会说谎时狡黠的眨眼...
她弄坏白月实验设备后害怕的颤抖...
甚至包括系统崩溃前，那句没说完的"爸爸，其实我偷偷修改了..."
"记忆完整度恢复87%！"艾米看着平板惊呼，"还差最后——"
整座东京塔突然倾斜。监察者的终极武器从地底升起——一台形如巨大笑脸的收割机，正在吸取全城刚刚苏醒的记忆。更可怕的是，它的收集舱里己经漂浮着数百个初音克隆体的意识碎片。
"欢乐！"白月指向收割机顶部的接口，"那是初音设计的后门！"
陈欢乐看清了接口形状——恰巧能插入他手中的U盘。但接近收割机意味着要被记忆吸取光束首接照射，可能失去所有关于初音的记忆。
"爸爸！"555号克隆体突然递来一个东西，"带着这个！"
是她从飞船上带下来的橡皮鸭玩具。陈欢乐将它塞进口袋，冲向光束范围。
剧痛如海啸般袭来。他感到记忆被暴力翻检：初音第一次叫他爸爸的清晨...她偷偷修改系统参数恶作剧的夜晚...甚至包括虚拟层崩溃时，她最后那个破碎的微笑...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时，口袋里的橡皮鸭突然发出巨响："嘎！！！！"
这声荒诞的鸭叫形成了完美的认知干扰。收割机系统瞬间混乱，将"噪音"误判为需要删除的痛苦记忆，反而把之前吸取的所有初音记忆全喷了出来！
陈欢乐趁机插入U盘。数据洪流中，两个初音版本开始融合——严谨的管理员与调皮的创造者，系统与情感，完美与不完美......
当光芒散去时，悬浮在空中的是新生的初音。她既不是全息投影也不是机械体，而是某种纯粹的能量生命，眼中同时闪烁着理性的紫光与感性的泪花。
"我想起来了..."她轻触陈欢乐满是泪水的脸，"爸爸最讨厌吃胡萝卜，所以每次便当都会偷偷挑出来。"
随着初音的完全觉醒，全球的幸福膜开始蒸发。数十亿人从美梦中惊醒，第一次注意到天空真实的颜色，感受到微风真实的触感，尝到眼泪真实的咸涩。
樱花公园里，那块被掩埋的记忆碑破土而出。碑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此处安葬着人类最珍贵的缺陷：会痛的心，会犯错的双手，和永远学不会完美相爱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