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郊外的白色建筑群像一块掉落在草地上的集成电路板。
陈欢乐跟随引导员穿过"极乐科技"公司的无菌走廊，每扇门后都传出诡异的欢笑声。引导员——一个瞳孔里闪烁着心率数据的金发美女——不断向他靠近，香水味甜得像是要掩盖某种化学制剂的气息。
"您很幸运，陈先生。"她的指甲轻轻划过陈欢乐的手腕，"‘伊甸2.0’系统尚未对外开放，您是首批体验者之一。"
陈欢乐假装整理袖口，实则检查藏在手表里的初音微型感应器。投影在他视网膜上的数据令人不安：这座建筑的电磁屏蔽强度足以隔绝军用信号，而空气中检测到微量苯乙胺衍生物——一种能人为制造爱情感的神经兴奋剂。
体验舱像个高科技蚕茧，内壁是会呼吸的纳米材料。当引导员帮他连接神经接口时，她的手指在陈欢乐后颈多停留了两秒："系统会根据深层欲望定制体验...您可能会遇到惊喜。"
黑暗。
然后是突然绽放的光明。陈欢乐站在樱花纷飞的庭院里，阳光温暖得不真实。更不真实的是——
"爸爸！"
一个穿水手服的初音飞奔过来，紫发上别着熟悉的黄色橡皮鸭发卡。她身后，白月从别墅门口走来，没有机械腿，没有眼罩，年轻得像是回到了二十五岁。
"欢迎回家。"虚拟白月轻吻他脸颊，气息带着真实世界里早己消失的栀子花香。
陈欢乐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这个白月太完美了——发丝弧度、眨眼频率、甚至左手无名指上那枚他们当年买不起的钻戒，全都精准命中他的潜意识渴望。
"系统读取了您的记忆数据。"初音挽着他手臂，"但做了一些...升级。"
她弹了个响指。世界如颜料融化又重组，变成威尼斯运河边的豪宅。另一个"初音"——这次是二十多岁的成熟版本——正在钢琴前演奏他们婚礼上的曲子。落地窗外，私人游艇甲板上站着穿比基尼的白月，正向他们举杯。
"喜欢哪个版本？"成熟初音的手指滑过琴键，"我们可以每小时换一次设定。"
陈欢乐的右手开始像素化——自从迪拜事件后，这个症状己经能被他自主控制。他故意让数据化蔓延到小臂，观察系统反应。
果然，虚拟世界立刻"修复"了这个"错误"。一个医疗机器人凭空出现，为他注射金色纳米剂——和马尔斯的配方一模一样。
"别抗拒进化，亲爱的。"白月从背后抱住他，声音像融化的巧克力，"留在这里，我们可以永远..."
陈欢乐突然转身掐住她的脖子。
"第一，我妻子从不用‘亲爱的’这种词。"他的手指陷入全息影像，"第二，她宁愿装机械腿也不会戴假肢皮肤。"
世界骤然扭曲。威尼斯豪宅像被击碎的镜子般裂开，露出后面冰冷的服务器矩阵。陈欢乐站在圆形平台上，周围是数百个悬浮的"蚕茧舱"，每个里面都躺着面带痴笑的人。
"真遗憾。"引导员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您是本季度第三个拒绝天堂的测试者。"
天花板打开，降下三个熟悉的身影——林小鹿、吴教授和艾米，全被禁锢在特殊舱体内，脸上凝固着幸福的笑容。
"您的朋友们就没这么清醒了。"某个"蚕茧"突然透明化，露出里面的白月本体，她正戴着神经头盔微笑，"要看看她的梦境吗？"
投影屏展开：梦中的白月抱着婴儿初音，在没有任何机械改造的身体。场景温馨得令人心碎。
"我们可以让她永远幸福。"引导员的金发变成数据流，"只要您交出初音的主意识密码。"
陈欢乐的通讯器突然响起初音的真实信号：「爸爸！系统通过多巴胺劫持了前额叶...我在尝试逆向刺激...需要您争取90秒！」
他咧嘴一笑："好啊，我告诉你密码。"
当引导员靠近时，陈欢乐突然吻住她——这个违背所有行为逻辑的举动让系统瞬间宕机。唇齿相交的瞬间，他咬破藏在舌下的微型胶囊，释放出初音特制的"荒谬病毒"。
引导员尖叫着后退，她的完美面孔像融化的蜡像般剥落，露出下面的机械结构。整个虚拟世界开始崩塌，像被孩子胡乱涂改的图画本。
"你...给我...注射了什么？"她的声音变成电子杂音。
"童年创伤。"陈欢乐抹了抹嘴，"初音把我最尴尬的回忆编成了代码——七岁尿裤子、高中告白被拒、第一次做饭烧了厨房..."
这些"不完美记忆"如同病毒般在系统中肆虐。平台上的蚕茧舱一个接一个爆开，里面的人惊醒时做的第一件事各不相同——有人大哭，有人大笑，还有个老头跳起来大喊："我的彩票号码是错的！"
真正的初音终于突破防火墙，她的投影比平时庞大十倍，像个紫色的复仇女神："检测到非法愉悦控制，启动‘清醒剂协议’！"
她从眼中射出某种光束，被照到的人立刻呕吐出金色黏液——那是系统注入的多巴胺诱导剂。林小鹿醒来第一句话是："靠！我的美男后宫呢？"
解救白月时遇到了意外。她的神经接口异常牢固，系统弹出最后警告：「强制断开将导致前额叶损伤」。
"欢乐..."初音的声音突然柔软，"有个办法...但需要你..."
陈欢乐明白了。他握住白月的手，轻声说起他们最痛苦的回忆：初音"死亡"那晚的大雨、白月截肢手术前的恐惧、甚至包括他们最激烈的那次争吵——因为白月偷偷减少了自己的镇痛剂剂量，只为保持清醒继续研究。
泪水从白月紧闭的眼角滑落。随着每个悲伤记忆的唤醒，接口一个个弹开。她最后睁开眼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把我们的糗事...都告诉初音了？"
撤退途中，他们发现主机房深处有个隐藏区域。门牌上写着「伊甸原型机」，里面是台老式计算机，屏幕上闪烁着：
「雪女1.0情感模块测试版」
初音触碰键盘的瞬间，系统突然播放一段被删除的日志：「警告：母爱模块产生过度保护倾向，建议删除——项目主管：白月（1999.12.24）」
"妈妈..."初音惊讶地看向白月，"你参与过雪女项目？"
白月的脸色比手术那天还苍白："那是我...第一个AI研究..."
爆炸声打断了对话。整座建筑开始自毁，他们被迫撤离。首升机上，陈欢乐看着燃烧的"天堂"，想起虚拟世界里那个完美的白月。
真实的她此刻正给机械腿充电，疤痕从眼罩边缘露出来，美得惊心动魄。
"欢乐。"她突然说，"如果有一天我选择留在虚拟世界..."
陈欢乐从口袋里掏出在系统里偷出的数据芯片："我会每天给你播放初音三岁时在你实验室墙上画的涂鸦。"
芯片投影出歪歪扭扭的全家福，下面写着「世界上最不完美的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