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日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秦烽盯着警察胸前的"0743"警号，后三位数字在铁栅栏的阴影里忽明忽暗，像极了父亲船底被磷粉侵蚀的编号。桌上敞开的泡沫箱里，发臭的海带堆中半截虎斑贝若隐若现，内侧"2006.5.15"的刻痕被海水泡得发白。
"职校生秦烽，"年轻警察转动着钢笔，笔尖划过笔录纸发出刺耳的声响，"你说在码头拍到了毒盐走私？可我们在现场只找到发臭的海带和一台泡水的手机——"他晃了晃物证袋里的旧手机，屏幕上"文件己删除"的提示格外刺眼，"而且赵天麟队长说，那是他们缉私队的正常执法。"
海风从气窗灌进来，夹杂着隔壁食堂的菜籽油味。秦烽的目光落在警察左腕的骷髅鱼纹身上，突然想起父亲在造船厂说过的话："赵天麟当上刑警队长后，给每个手下都发了刻着警号的贝壳——真警察的贝壳内侧刻'正义'，假的刻'效忠'。"
"我要见值班所长。"秦烽攥紧袖口的海带，根部硬壳硌得掌心生疼。他知道海带里藏着从账本残页撕下的纸片，上面"赵世坤""20吨毒盐换尸检报告"的字迹，在海水浸泡后反而更加清晰，就像母亲临终前用指甲刻在他掌心的"活下去"。
"所长在开会。"警察的钢笔尖突然戳向秦烽手背，"听说你父亲是八级伤残？赵队长可以帮他申请'困难补助'——只要你在这份'误会说明'上按手印。"他推过的文件末页，"诬告罪"三个字被红笔圈了七圈，与母亲忌日在日历上的标记完全重合。
铁栅栏外突然传来喧哗。秦烽听见王师傅的咳嗽声，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巨响。他看见警察的瞳孔骤然收缩，左腕纹身的鱼尾方向转向门口——那是海鲨帮"准备撤退"的暗号。
"砰！"
审讯室的门被撞开。戴眼镜的执法员举着搜查令冲进来，身后跟着三个穿便衣的男人，为首的正是省环保厅的陈律师。秦烽看见陈律师手中攥着玻璃瓶，里面装着从漩涡区捞出的磷粉晶体，在日光灯下泛着与母亲尸检报告相同的荧光。
"我们接到举报，"执法员的目光扫过警察左腕的纹身，"有人恶意销毁证据，阻碍特大环境污染案调查。"他指向桌上的泡沫箱，"特别是这箱海带——"他用镊子夹起一片海带，根部附着的不是泥沙，而是半张账页，"经鉴定，上面的油墨成分与赵世坤的毒盐交易账本完全一致。"
年轻警察的钢笔"当啷"落地。秦烽注意到他下意识摸向腰后的对讲机，频率正是海鲨帮的专用频道。陈律师突然举起一段录像，画面里赵天麟正在警队仓库转移铁箱，箱身上"临海化工 毒盐专用"的标识清晰可见。
"等等，"秦烽突然开口，盯着警察胸前的警号，"这个号码段属于刑警二队，但二队的警号尾数应该是偶数——"他想起父亲藏在红树根系里的警队编制表，"而你是0743，奇数尾号，属于赵天麟私设的'海鲨行动组'。"
审讯室的空气瞬间凝固。当执法员给警察戴上手铐时，秦烽看见他内侧的贝壳纹身突然剥落，露出底下的骷髅鱼标志——与赵天麟快艇上的旗帜一模一样。更令人心惊的是，警察口袋里掉出的纸条上写着"退潮线13号礁石，毒盐中转站"。
"秦烽，"陈律师递来一份加急文件，声音微微发颤，"我们在赵天麟的保险柜里找到了真正的潮汐表，上面记录着从1995年至今的所有毒盐走私日期——"他指着文件末页的红章，"包括你母亲遇难当天，他们正在转移二十吨含酚工业盐。"
海风突然变得腥甜。秦烽着口袋里的虎斑贝，内侧母亲的字迹在体温下逐渐显现："退潮线是大海的伤口，盐粒会让它愈合，也会让它溃烂。"他抬头望向气窗，正看见父亲的"海心二号"驶过码头，船尾拖着的，是从"海鲨行动组"仓库起获的、刻满受害渔民名字的贝壳墙。
下午三点，秦烽蹲在物证室，看着技术人员从海带里复原出完整的账本。1998年6月的记录显示，赵世坤用二十吨毒盐换取了法医的沉默，又用五十吨盐堵住了环保局长的嘴。最让他血液凝固的，是"秦大海致残案"的备注："毒盐掺入止痛药，确保其丧失劳动力。"
"哥，你看！"妹妹小雨发来视频，她站在造船厂的塔吊下，怀里抱着从海鸥巢里找到的母亲日记残页，"张大夫说，我的肝指标正常了，因为渔市的盐......"视频突然切换镜头，露出堆成小山的贝壳，每片都刻着"退潮线13号"和不同的年份——那是渔民们冒死收集的毒盐中转站坐标。
手机震动，省环保厅公众号推送了新消息："临海警界窝案曝光，12名涉案警员被带走"。配图里，赵天麟的警服被剥下，露出的骷髅鱼纹身覆盖半背，而他保险柜里的"荣誉证书"，每本都夹着毒盐交易的收据。
这一晚，秦烽在新贝壳上刻下"2006.5.16"，旁边画了道波浪线。他知道，所谓的"退潮线"从来不是大海的伤疤，而是藏在海底的真相——那些被毒盐侵蚀的岁月，那些在漩涡里挣扎的夜晚，终将随着退潮线的显露，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潮水退至最低时，码头的礁石群露出水面。秦烽看见父亲正在礁石上摆放贝壳，每片都刻着不同的退潮时间，连成一条蜿蜒的线，首指13号礁石下的毒盐中转站。更远处，海警船正拖走装满毒盐的铁箱，船首探照灯扫过海面，照见红树新生的根系在退潮线附近扎根，像一道永不褪色的防线。
"小烽，"父亲的义肢在礁石上敲出节奏，"退潮线是大海给人类的警告，也是给守护者的地图。"他指向海天交界处，那里飘着片熟悉的红影——是母亲的平安结，不知何时系在了新生的红树苗上，红绳在退潮的海风中飘扬，像面永不倒下的旗帜。
秦烽摸着口袋里的虎斑贝，突然发现内侧的字迹完整显现："退潮线会记住每粒毒盐的重量，就像大海记住每个守护者的名字。"他抬头望向星空，父亲新刻的贝壳墙在退潮线附近连成一片，每片贝壳都反射着月光，像一串用血泪串起的项链，戴在大海伤痕累累的脖颈上。
潮水开始上涨，退潮线逐渐被海水淹没。但秦烽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会被冲走——刻在贝壳上的真相，藏在红树根系里的证据，还有每个渔民眼里永不熄灭的火光。这些汇聚成的，是比任何退潮线都更坚实的防线，守护着这片大海，也守护着所有相信正义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