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缸底的碎米在搪瓷碗里轻轻晃荡,秦烽数着碗底跳动的光斑。阳光穿过破旧的窗棂,在妹妹小雨的药盒上投下细碎的鳞纹。父亲的义肢倚在墙角,铝合金关节处的铁锈比三天前又蔓延了几分,像一片正在扩散的海带。
"我去码头看看。"李凤兰的蓝布围裙补丁摞着补丁,口袋里露出半截补渔网的梭子,"老陈说渔霸们缺人手,补一网能换半袋地瓜干。"她伸手摸了摸秦烽的头,指尖的倒刺不经意划过他新长的青春痘,"中午煮点海带粥,你妹妹的药不能断。"
码头的咸腥风裹挟着碎贝壳,打在李凤兰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她蹲在泡沫箱前穿针引线,梭子刚穿过渔网破洞,刘麻子的鳄鱼皮皮鞋就碾碎了线头:"臭婆娘,赵老板的医药费欠了三个月,你拿什么补?"他晃了晃手里的账单,"上个月你男人在医院闹事,可是惊动了林局长。"
渔网的麻线缠住了李凤兰的手指。秦烽躲在废弃的集装箱后,看见母亲指尖渗出的血珠,正慢慢染红正在修补的平安结图案——那是她偷偷在渔网上绣的,和三年前坠海时系在腰间的一模一样。
"刘哥行行好,"李凤兰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火柴,"小烽他爸的八级伤残补助就快下来了,等拿到钱......"
"补助?"刘麻子突然拔高嗓门,引来周围渔民的目光,"赵老板垫了两万块医药费,你男人倒好,天天举着破报告闹环保局——"他猛地扯断渔网,梭子飞出去砸在集装箱上,"告诉你们,再敢乱说话,小雨的护肝片就从进口药换成工业盐!"
渔网散架的声音像骨头断裂。秦烽看见母亲踉跄着蹲下捡线头,突然想起上个月在物证室看见的账本:赵世坤用毒盐置换证据的记录里,清楚写着"李凤兰医药控制方案"。他摸向口袋里的征兵宣传册,"保家卫国"西个字被他用铅笔描了又描,子弹图案的笔尖还沾着码头的铁锈。
"秦烽!"码头广播突然响起,"征兵办的同志在值班室等你,带着初中毕业证!"
征兵宣传册的纸页在风里哗啦作响。秦烽跟着穿绿军装的干事走进小屋,墙上"优秀青年入伍光荣"的海报被海风掀起一角,露出后面贴着的"临海化工招工启事",待遇栏写着"月薪八百,包治百病"。
"小伙子视力不错。"干事翻着秦烽的简历,突然顿住,"你父亲是秦大海?八级伤残渔民?"他的钢笔尖在"家庭成分"栏划出墨团,"我们接到举报,说你家私藏危险品——"他指了指秦烽口袋里的虎斑贝,"听说你还有本带血的账本?"
海风从门缝灌进来,吹乱了桌上的文件。秦烽看见最底下压着份文件,标题是"关于秦烽恶意阻挠重点企业招工的情况说明",落款盖着"临海化工人力资源部"的公章。更让他心惊的,是干事手腕内侧的骷髅鱼纹身,和赵天麟的一模一样。
"我没有。"秦烽攥紧宣传册,指甲掐进"参军报国"的"国"字,"我只想当兵,保护这片海。"
干事突然冷笑,钢笔尖敲着桌面:"当兵?赵天麟队长说,你上个月在码头袭击联防队员——"他推过一张照片,画面里秦烽抱着泡沫箱奔跑,被处理成"持械袭警"的角度,"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签字承认私藏证据,要么......"他指了指窗外的化工厂,"去锅炉房当学徒,每天三班倒。"
集装箱顶的铁皮突然发出巨响。秦烽看见王师傅的儿子小陈在屋顶打手势,三长两短——海鲨帮正在转移毒盐的信号。他突然想起父亲藏在红树根系里的话:"当湿火柴遇上磷粉,只需要一点火星。"
"我选第三个。"秦烽突然扯开宣传册,里面掉出片虎斑贝,内侧刻着"2006.5.16 退潮线 13号","我这里有赵世坤的毒盐交易记录,每笔都标着和警队的分成比例。"
干事的钢笔"当啷"落地。秦烽看见他摸向腰间的对讲机,频率正是海鲨帮的频道。他趁机冲向门口,却被拽住后领,宣传册里的征兵表散落一地,其中一张背面赫然印着"坤海实业员工保密协议",甲方签名是赵世坤的笔迹。
"抓住他!"刘麻子的吼声从码头传来。秦烽躲进堆满渔网的角落,听见湿火柴划擦的声音——是母亲补渔网用的防水火柴,硫黄味混着海风,像极了三年前暗礁区的磷粉爆炸。
"哥!"小雨的声音从通风口传来,"我把母亲的日记残页缝进了征兵册!赵世坤买通征兵办的证据......"话没说完,通风口传来重物撞击声,接着是小雨的闷哼。
秦烽感觉胸腔有团湿火柴在燃烧。他摸向口袋里的贝壳,母亲的字迹在体温下显形:"1998年6月,赵世坤用湿火柴点燃了红树林,却没烧尽我藏在渔网上的证据。"他突然想起母亲补的渔网里,每十个网眼就有一个缝着磷粉晶体,在暗处会发出和尸检报告相同的荧光。
"砰!"
集装箱门被炸开的瞬间,秦烽甩出渔网。浸过海水的麻线在空中张开,磷粉晶体被引爆,蓝绿色的火光映出刘麻子的刀疤和干事的骷髅鱼纹身。他趁机捡起散落的征兵表,发现每张背面都印着毒盐中转站的坐标,正是父亲船底刻的"退潮线13号"。
"秦烽!"戴眼镜的执法员带着海警冲进来,"我们在征兵办地下室发现了毒盐账本,还有......"他举起个铁盒,里面装着母亲的平安结残片,"赵世坤的律师团正用征兵指标换封口费,名单里有三个现任局长。"
海风突然变得灼热。秦烽看见母亲蹲在码头角落,正在用湿火柴点燃一张纸——是赵世坤的医药费账单,火焰舔舐着"坤海实业"的logo,露出底下的"毒盐置换记录"。更让他震撼的,是火焰中浮现的磷粉字迹,正是母亲当年没写完的日记:"赵天麟的警号,和撞死你爷爷的快艇编号相同......"
下午五点,秦烽蹲在物证室,看着技术人员从征兵册里提取出隐形墨水写的名单。1998年的记录显示,赵世坤用征兵名额换取了环保局长的沉默,而2006年的最新名单里,竟有负责审理他家案件的法官。
"哥,你看!"小雨举着从征兵办顺来的贝壳,内侧刻着"效忠"二字,和三年前刘麻子的袖标如出一辙,"他们用征兵宣传掩盖毒盐走私,每个新兵的档案里都夹着毒盐运输路线图。"
手机震动,省环保厅公众号推送了新消息:"征兵办窝案牵出毒盐走私网,17名公职人员涉案"。配图里,干事的绿军装下露出半截骷髅鱼纹身,而他保险柜里的"征兵指标分配表",每一页都标着对应的毒盐吨数。
这一晚,秦烽在新贝壳上刻下"2006.5.17",旁边画了根燃烧的火柴。他知道,所谓的"湿火柴"从来不会真正熄灭,就像母亲缝在渔网上的磷粉,遇水只会藏得更深,首到遇见正义的火星。那些被赵世坤视为弱点的贫困、伤病、求学渴望,终将在渔民们攥紧的掌心里,变成点燃真相的火种。
潮水上涨时,秦烽看见父亲正在修补被刘麻子扯坏的渔网。每根麻线都透着磷粉的微光,母亲补的平安结图案在浪声中若隐若现。更远处,海警船拖走了印有"征兵专用"的毒盐铁箱,船首的探照灯扫过海面,照见新生的红树苗在退潮线附近摇曳,像无数根举向天空的火柴,等待着海风带来燃烧的契机。
"小烽,"父亲的义肢在渔网间移动,"当年你爷爷说,大海最厉害的不是浪潮,是藏在潮间带的磷粉——看似被海水浇灭,实则在黑暗里攒着火种。"他指向海天交界处,那里浮着片红影,是母亲的平安结被系在了海警船的桅杆上,红绳在夜色中飘扬,像面永远不会熄灭的旗。
秦烽摸着口袋里的湿火柴,突然发现火柴盒内侧刻着母亲的字迹:"给小烽的征兵礼物:1998年6月17日,赵世坤在征兵办签署的毒盐协议,复印件藏在第三页宣传册里。"他抬头望向星空,父亲新刻的贝壳墙在码头上连成一片,每片贝壳都反射着磷粉的微光,像一串用血泪点燃的火把,照亮了这片被污染的海域,也照亮了所有等待黎明的人。
潮水继续上涨,湿火柴在秦烽掌心渐渐温暖。他知道,这场和黑暗的较量或许漫长,但正如母亲缝在渔网上的磷粉,正如爷爷刻在礁石上的坐标,正如父亲义肢上的铁锈,所有被海水浸泡的火种,终将在某个涨潮的时刻,借着正义的海风,燃起漫天大火,让所有罪恶在火光中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