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团压着码头吊臂，锈迹斑斑的铁架在风中发出濒死般的呻吟。秦烽扛着二十公斤重的冻鱼箱穿过装卸区，咸涩的海风灌进领口，混着冻库的寒气，在脊梁骨上结成冰碴。搬运工老陈的烟头在集装箱阴影里明灭，火星子溅在他新换的海鲨帮袖标上，像极了父亲船底被磷粉灼出的焦痕。
"老秦家的案子..." 老陈突然压低声音，眼角余光扫过远处巡逻的联防队员，"今早开庭时，省环保厅的卫星数据突然查不到了。" 他吐掉烟头，鞋跟碾过烟头的动作格外用力，"有人看见赵天麟的车停在法院后巷，那小子现在可是区刑警队的二把手。"
冻鱼箱 "当啷" 落地。秦烽望着围墙上新贴的征兵海报，穿迷彩服的军人目视前方，钢枪在云层下泛着冷光，背景里的海浪正撞击着礁石。他想起父亲藏在红树根系里的航海日志，想起母亲平安结里刻着的排污坐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旧伤 —— 那里还留着暗礁区藤壶的刺痕。
"小烽，接货！" 工头的哨声刺破铅云。秦烽弯腰搬起箱子时，看见装卸区尽头停着辆黑色桑塔纳，车窗摇下条缝，赵天麟的金牙在阴影里一闪 —— 和三个月前在暗礁区威胁他时一模一样。车身上 "临海公安" 的字样被泥巴糊住，却遮不住后备箱凸起的形状，像是装着父亲丢失的防水铁箱。
台风警报在正午时分拉响。秦烽跟着人流躲进仓库，听见铁皮屋顶被暴雨砸得山响。墙角的旧电视正在播放新闻："临海化工集团因环保整改到位，即将恢复部分产能..." 画面里，赵世坤西装革履地握着环保局长的手，背景是喷吐白烟的烟囱，却没拍到烟囱底部正在偷排的绿色泡沫。
"都听着！" 工头踢开脚边的空酒瓶，"台风天加班卸货，每人加二十块 ——" 他目光扫过秦烽，"尤其是你，小崽子，你爸的渔船占着码头泊位，赵老板可没说免租金。"
仓库铁门突然被撞开。三个戴联防袖标的男人闯进来，领头的正是在暗礁区见过的司机，他手里拎着份盖着法院公章的文件，"秦大海涉嫌伪造证据，现在扣押 ' 海心号 ' 渔船。" 他盯着秦烽胸前的平安结，嘴角扯出冷笑，"还有你，明天去刑警队做笔录，赵队长要问问你暗礁区打架的事。"
暴雨穿透屋顶缝隙，滴在秦烽手背上。他看见文件末尾的公章还带着墨渍，明显是刚盖上去的，而 "伪造证据" 的罪名，正是赵天麟上周在码头威胁时提到的。父亲的渔船此刻正在海浪里摇晃，船底的红树幼苗即将被台风摧毁，那里藏着爷爷的航海日志和母亲的日记残页。
"我跟你们走。" 秦烽突然开口，指甲掐进掌心的血珠滴在文件上，"但我要先去船上拿我妈的遗物。"
联防队员的电棍敲在门框上："少废话！赵队长说了，你家渔船必须在台风登陆前拖走 ——" 他突然皱眉，盯着秦烽身后的仓库角落，"那是什么？"
借着闪电的光，秦烽看见父亲的老船友王师傅正从通风口爬进来，怀里抱着个防水袋。那是父亲藏在造船厂的排污日志，纸页间夹着的磷粉样本，曾在海监船的检测报告里被判定为 "一级致癌物"。
"抓住他！" 司机的喊声盖过雷鸣。秦烽趁机撞翻堆成山的冻鱼箱，滑腻的鱼身让联防队员接连摔倒。他跟着王师傅钻进通风管，铁锈味混着雨水灌进口鼻，听见身后传来赵天麟的咒骂："给老子追！日志里有 1995 年的排污记录，不能让他们交给中央督察组！"
台风眼掠过码头时，天地间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秦烽和王师傅蹲在防波堤下，看着 "海心号" 在风暴中颠簸，船舷的 "1995.7.15" 刻痕被海浪冲刷得格外清晰。王师傅掏出半张照片，是赵世坤和赵天麟在刑警队办公室的合影，前者手里攥着份文件，标题是 "关于秦大海案证据链缺失的情况说明"。
"赵天麟当上刑警队长的第二天，" 王师傅的声音混着远处的海啸，"就把造船厂的监控录像原件烧了。" 他指了指防水袋里的日志，"但我备份了 1998 年 6 月 17 日的监控 —— 赵世坤买通法医篡改你母亲尸检报告的全过程。"
闪电劈开云层的瞬间，秦烽看见防波堤上停着辆熟悉的桑塔纳。赵天麟站在车灯前，手里举着父亲的平安结，红绳在狂风中狂舞，像条即将绞杀人的毒蛇。他身边站着两个穿雨衣的男人，肩上的警衔在闪电里反光，正是上午在仓库见过的联防队员。
"秦烽！" 赵天麟的喊声被风扯碎，"你以为拿到日志就能翻案？法院的人都等着看你家渔船沉海呢！" 他晃了晃手里的对讲机，"再过十分钟，台风眼过去，你的破船就会撞上暗礁 —— 就像你爷爷和你妈那样。"
防水袋在怀中发烫。秦烽想起父亲在医院说的话："台风会冲走谎言，但带不走刻在礁石上的证据。" 他摸向口袋里的锈蚀船锚，那是爷爷沉海前刻的，锚尖还带着当年的磷粉痕迹。当第一波风暴潮涌来时，他突然冲向防波堤，把防水袋塞进父亲早就准备好的救生筏。
"开枪！" 赵天麟的命令被雷声淹没。秦烽跳进海里的瞬间，听见子弹擦过耳际的锐响，咸水灌进口鼻时，摸到救生筏下的暗礁 —— 那里有爷爷刻的箭头，指向藏着母亲日记的红树根系。台风掀起的巨浪中，他看见 "海心号" 的桅杆突然断裂，父亲新刻的 "载着真相航行" 木牌掉进海里，却露出船底暗格，里面整齐码着省环保厅的加急文件。
风暴潮退去时，秦烽被海浪推上暗礁区。救生筏里的防水袋完好无损，而赵天麟的桑塔纳正斜卡在防波堤裂缝里，车灯照着他手里的平安结，红绳断开处露出的鱼鳞，清楚刻着 "1998.6.17 赵世坤买凶杀人"。更远处，海警船的探照灯扫过海面，照见漂浮的 "海心号" 船板，上面用鲜血写着："赵天麟扣押省环保厅卫星数据硬盘"。
"抓住他们！" 戴眼镜的执法员从海警船上跳下，"中央督察组刚到码头，赵世坤的行贿账本在他儿子的保险柜里！" 他看着秦烽怀里的防水袋，声音发颤，"还有，我们在暗礁区找到了你爷爷的沉箱，里面有 1995 年的排污原始记录，比法院收到的复印件多了三页关键数据。"
台风眼再次逼近时，秦烽蹲在礁石上，摸着救生筏里的航海日志。最新一页的记录是父亲昨天写的："赵天麟的警号，和 1998 年撞死你母亲的快艇编号相同"。他抬头望向码头，征兵海报上的军人正迎着风暴敬礼，钢枪在闪电中划出的光，像极了父亲渔叉上永不生锈的尖刺。
手机在防水袋里震动，省环保厅的公众号推送了新消息："临海化工案关键证人失踪三个月后现身，指认赵世坤父子伪造证据"。配图里，赵天麟的警服被扯破，露出里面的骷髅鱼纹身，和海鲨帮成员的一模一样。而更让秦烽心跳加速的，是评论区里渔民们的留言，有人拍到赵世坤的车昨晚停在殡仪馆 —— 那是母亲骨灰盒失踪的地方。
海风带来咸涩的潮气，混着红树嫩芽的清香。秦烽看见王师傅正在修补救生筏，筏子上不知何时系上了母亲的平安结，红绳在风暴中倔强地飘着，像面永远不会倒下的旗。他知道，这场和季风的较量远未结束，那些被赵天麟扣押的证据，那些在法院消失的卫星数据，终将在台风过后的第一个晴天，随着真相的浪潮，重新涌上这片伤痕累累的海滩。
当第一滴暴雨再次砸落时，秦烽望向父亲船板漂浮的方向，突然看见暗礁区的红树苗在风浪中挺首了腰杆。它们的根系深深扎进爷爷刻下的坐标，像无数只握紧的拳头，等待着季风过后的黎明，等待着用新生的枝叶，在法庭上，在世人眼前，展开那幅藏了十年的、关于真相与血泪的航海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