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的贝壳风铃在午夜响起时，秦烽正对着结霜的玻璃窗练习首拳。父亲秦大海的义肢磕在木地板上，像老旧渔船的龙骨在浪里碰撞，铝合金关节处的摩擦声，和母亲生前补渔网的梭子响奇妙地重叠。
"转胯要顺着潮汐的劲儿。" 秦大海用完好的左臂箍住儿子肩膀，义肢膝盖顶住他后腰，"当年在造船厂扛钢材，老子就是这么把三个偷废料的海鲨帮崽子掀进海里的。" 月光从破瓦缝漏进来，在秦烽汗湿的后背画出银色鳞纹，像极了母亲平安结里藏着的那片鱼鳞。
贝壳风铃突然剧烈摇晃。十三片虎斑贝碰撞出细碎的响，每片内侧都刻着日期：1995.7.15 爷爷沉海，1998.6.17 母亲遇难，2003.8.21 父亲致残。秦烽盯着最新刻上的 "2005.9.3"，那是昨天他在码头看见赵天麟往妹妹药盒里塞不明药片的日子。
"喝口水。" 父亲递过搪瓷缸，缸底沉着半片红树叶子，叶脉间的磷粉在月光下微闪。秦烽触到缸沿的齿痕，想起三个月前赵天麟用枪托砸烂旧缸时说的话："你全家的命，比老子皮鞋上的鱼鳞还贱。"
窗外传来摩托艇的轰鸣。三道黑影停在巷口，车头灯扫过墙上褪色的 "市级三好学生" 奖状。秦烽看见父亲悄悄摸向床底的渔刀，刀柄缠着的蓝布，正是从母亲遗物里剪下的 —— 她坠海时穿的那件工装，现在成了妹妹小雨的包药布。
"秦烽！" 赵天麟的喊声混着犬吠，"刑警队接到举报，说你私藏爷爷的沉箱证据 ——" 他晃了晃手里的搜查令，月光照见公章上的墨渍还没干，"再不开门，老子撬了你的贝壳风铃当纪念品。"
义肢骤然发力，秦大海拖着儿子翻出后窗。潮湿的海风里，秦烽听见父亲的心跳声比潮汐还急，那是上个月在海警医院，医生说他因长期摄入重金属，心脏己经出现纤维化。墙角的阴影里，藏着父亲用三个月工资买的二手对讲机，频道永远锁定在海鲨帮的频段。
"他们去撬前门了！" 小雨的 whisper 从柴房传来。十六岁的女孩抱着母亲的日记本，胸前的药盒换成了父亲用红绳新结的布袋，"哥，赵天麟的警服下有骷髅鱼纹身，和海鲨帮快艇上的一样......"
父亲突然按住秦烽的肩膀。借着手电筒的微光，秦烽看见柴房梁上挂着串新贝壳，每片都刻着 "坤海实业" 的账目数字 —— 那是王师傅冒死从赵世坤办公室偷出的账本碎片，1998 年 6 月的记录显示，赵世坤用二十万买通法医，又花五十万篡改了母亲的尸检报告。
"砰！"
前门被撞开的瞬间，秦烽跟着父亲冲进暗格。潮湿的墙根处，藏着用红树树脂密封的铁盒，里面是爷爷的航海日志、母亲的日记残页，还有父亲偷偷收集的三百六十五份检测报告 —— 每份都标着不同的排污日期，像串永不褪色的贝壳项链。
"往哪跑！" 赵天麟的皮靴碾碎门口的贝壳，捡起秦烽遗落的搪瓷缸，"老东西，你以为教儿子几手花拳绣腿就能抗法？" 他晃了晃缸里的红树叶子，突然愣住，"等等，这叶子......"
秦烽看见父亲的瞳孔收缩。那片叶子来自暗礁区的红树苗，根部带着爷爷沉箱里的磷粉样本，正是法院上周驳回的关键证据。赵天麟的手指划过叶脉，金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和当年母亲尸检报告上法医的签名如出一辙。
"找到了！" 海鲨帮成员的欢呼从阁楼传来，"床底的铁盒里有省环保厅的加密文件！"
父亲突然发力，义肢关节卡住赵天麟的手腕。秦烽趁机夺过搪瓷缸，红树叶子的磷粉在混乱中扬起，竟在月光下拼出 "1998.6.17" 的字样 —— 那是母亲被推下海的准确时间，比赵世坤伪造的死亡证明早了十二小时。
"开枪！" 赵天麟的命令被贝壳风铃的碎响淹没。秦烽感觉后背一热，父亲的身体重重压下来，义肢的铝合金支架硌得他生疼。鲜血滴在搪瓷缸里，和红树叶子的磷粉发生反应，竟在缸底显形出母亲的字迹："赵世坤的账本在造船厂三号塔吊"。
海警船的汽笛在凌晨三点响起。秦烽蹲在急救室门口，手里攥着从赵天麟兜里摸到的纸条，上面用红笔圈着 "贝壳记事簿"，落款是赵世坤的秘书 —— 那是父亲用来记录证据的本子，此刻正躺在暗格的最深处，封面贴着全家福，母亲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秦烽，" 戴眼镜的执法员递来份文件，声音发颤，"我们在赵天麟的保险柜里找到了卫星数据硬盘，还有......" 他指了指秦烽胸前的平安结，"你母亲的骨灰盒，底部刻着赵世坤的指纹。"
贝壳风铃的残片在掌心发烫。秦烽突然想起父亲教他刻贝壳的那个下午，阳光穿过红树林，在每片贝壳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父亲说："贝壳是大海的记事本，再深的血痕，潮水都会帮我们刻进纹路里。"
清晨的阳光爬上窗台时，小雨抱着修复的贝壳风铃走进来，十三片贝壳缺一不可，新补的那片内侧刻着 "2005.9.4"—— 赵天麟被捕的日子。父亲的手术很成功，医生说多亏及时发现赵天麟的投毒，那些混在护肝片里的白色药片，正是化工厂生产的慢性毒药。
"哥，你看。" 小雨翻开母亲的日记本，最新一页贴着片红树嫩芽，"爸在暗格留了封信，说等我考上大学，就把贝壳记事簿捐给海洋博物馆。" 她摸着胸前的药袋，突然笑了，"张大夫说，我的肝指标好转了，因为我们吃的鱼，终于没有酚类化合物了。"
秦烽望向窗外，码头的起重机正在拆除 "坤海实业" 的招牌，赵世坤的照片被摘下时，露出后面的红树林壁画，正是母亲当年在渔村小学画的那幅。海面上，父亲的新渔船 "海心二号" 正在试航，船底刻着爷爷、母亲和他的名字，像串永远不会断开的贝壳。
手机震动，省环保厅的公众号推送了新消息："临海化工案终审判决，赵世坤父子获刑二十年"。配图里，暗礁区的红树苗己经长成小树林，根系间散落着无数贝壳，每片都刻着不同的日期 —— 那是渔民们自发刻下的，关于污染、抗争与新生的集体记忆。
海风掠过窗台，吹起修复的贝壳风铃。秦烽摸着父亲新刻的 "忍" 字贝壳，突然发现背面还有行小字："2005.9.3，儿子学会了第一个格斗技巧，像条准备跃出海面的鱼。" 他抬头望向远处的海平面，朝阳正从红树林后升起，把整片海滩染成母亲平安结的红色。
这一晚，秦烽在新贝壳上刻下 "2005.9.4"，旁边画了艘小船。他知道，那些被刻进贝壳的日子，那些用血泪写下的记事，终将在时光的潮汐里，成为照亮后人的灯塔。而他和父亲学会的格斗技巧，从来不是为了以暴制暴，而是为了守护这片大海，守护那些不该被遗忘的、关于真相与爱的故事。
（本章字数：348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