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消融蹙眉,收剑后退:"你故意不挡?"
萧无痕垂眸看了眼伤口,血珠滴落在地,与泥土混为一体。他近乎天真地说道:"弟子只是想知道……若我受伤,师尊可会心疼?"
段消融握剑的手蓦地一紧。霜华剑尖抵在地上,剑身映出她微微晃动的眸光。
她回想起天珠峰那日的风雪——玄衣魔尊迎着剑锋而来,揽月剑贯穿他心口时,他竟笑着握住剑刃又往前送了三分。
"无聊。"
萧无痕低笑,赤霄剑锋微抬:"那继续?"
晨光渐暖,两道身影在竹林中你来我往,恍如隔世。
萧无痕的剑招每一式都像是刻意模仿她的风格。
"再只用我的招式,你就输了?"段消融冷声警告。
听到这话,萧无痕赤霄突然变招,凌厉的剑气斩落一片竹叶:"这样?"
竹叶飘摇落下,段消融微怔——这一剑,分明是她独创的"雪落无痕"。
“你从何处学来?”段消融的剑尖微微发颤。
“自然是师尊亲自教的,弟子也只会用您教过的剑法。”赤霄剑突然嗡鸣,萧无痕剑势再变。
竹影纷乱间,他竟将她毕生所创的剑法一一展现:"寒江独钓"、"月照孤城"、"千山暮雪"...每一式都精准复刻她的风采,连剑气掀动衣袂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师尊教过的每一剑,弟子都刻在魂魄里..."
"住口!"段消融剑势骤急,霜华剑光如雪崩倾泻,将萧无痕逼至古竹之下。竹叶纷飞间,剑尖己抵上他咽喉,一滴血珠顺着颈线滑落,没入白色衣领。
萧无痕仰头望着她,喉结在剑锋下轻轻滚动。他忽然笑得病态又温柔,染血的指尖抚上霜华剑身:"师尊的剑在抖...是为弟子乱了吗?"
"痴心妄想。"段消融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
竹海忽起狂风,吹散她鬓边青丝——就像她此刻骤然紊乱的心绪。
霜华剑收回,萧无痕颈间多了一道血线。段消融没有多看一眼转身离去,雪色衣袂扫过青石,将地上那滩血迹踏碎成泥。
萧无痕仍倚在竹下,痴痴地望着段消融的背影……
入夜,段消融倚在雕花窗前,指尖无意识地着霜华剑穗。月光透过窗棂,在她素白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竹影。
这几日的画面在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萧无痕跪着奉茶时绷紧的指节,为她挽发时克制到发抖的呼吸,还有今日竹林里,赤霄剑故意撞向霜华锋刃时,他眼中近乎献祭般的狂热。
"疯子..."她攥紧剑穗,丝线勒进掌心。那些看似恭顺的照料里,分明藏着要将她拆吃入骨的执念。
他把偏执熬成蜜糖,一滴一滴渗进她骨缝。就像...就像他们真是什么情深义重的师徒。
段消融不禁想,在萧无痕的记忆里,他们师徒二人是什么场景?是否有过寻常师徒的温情,而非今日这般,一个执剑相向,一个以血为祭。
“不。”段消融猛然掐断思绪,神情再次染上寒霜。
她忘不掉记忆里那些猩红的画面——天珠峰顶的血河,同门破碎的尸体,还有萧无痕踏着尸山血海走来时,满身的无辜者鲜血。
他们之间,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
她必须尽早恢复灵力,找到同命契的解法,然后杀了萧无痕。
只是,这一个月来,尤其是在这听雪阁里,萧无痕的举止堪称诡异——他会在她沐浴前备好衣物用品,然后默默走远;
他为她疗伤时只用悬丝诊脉,连指尖都不曾触碰她的肌肤;就连夜间守在她门外,也永远隔着三丈之距,仿佛在恪守着某种可笑的师徒之礼。
难道……他是在等自己,为了解封灵力而主动投怀送抱?
“卑鄙。”段消融眼底寒芒乍现,拿起茶盏想要摔碎,但良好的仙门修养终究占了上风,茶盏被重重按回案几,溅出的水珠在檀木上洇开一片暗痕……
次日午后,暖阳斜照,段消融漫步至梨树林,便看见萧无痕半跪在温泉边。
他指尖缠绕着暗红魔息,却凝出最纯净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渡入一株摇曳的雪莲。晶莹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送回仙山吧。"段消融的声音惊落花瓣上的露珠。
萧无痕的指尖僵在半空。他轻抚过雪莲冰晶般的花瓣,低声道:"好。"
这个回答太过干脆,反倒让段消融一怔。
“弟子现在就准备动身。”
“我也去。”
萧无痕紫瞳微闪,随即垂眸:"好,那师尊等弟子一会。"
段消融看着萧无痕走向厨房,开始忙碌,魔焰在他掌心化作青蓝火苗,舔舐着寒玉药罐。
这疯子煎药竟带着剑修的讲究——三碗水熬成一盅,火候要文火慢炖,连投药的顺序都是按照《百草经》。
一个时辰后,萧无痕捧着药茶跪在她脚边,声音轻柔地哄道,"师尊重伤初愈小心受寒,茶中添了火灵芝,弟子试过,应当…不苦。"
段消融接过茶盏,余光瞥见萧无痕腕间狰狞的灼伤,火灵芝只长在烈火渊,要取来必遭真火焚烧。
她突然想起昨夜窗外压抑的咳血声,和今晨院中那滩未来得及清理的魔血。
茶汤澄澈,映出段消融微微晃动的眸光。她不理解,为何有人能这般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只为讨好一个永远不会领情的人。
段消融喝了口茶汤,没有一丝苦味,火灵芝的炽烈药性也被完美中和。
"萧无痕,你图什么?"她指尖扣紧茶盏,神情依旧冷若冰霜。
萧无痕浑身一颤。
他太熟悉她的每一分情绪——那微微绷紧的指尖,比平日慢了半拍的呼吸,还有...语气里几不可察的一丝波动。
萧无痕倏然展颜一笑,如朝阳灿烂,唇畔勾起的弧度带着几分少年气的狡黠,"师尊...是在关心弟子吗?"
他本就生得极俊,此刻展露真挚的笑颜,眉眼间那股阴郁的邪气便化开了,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
段消融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但转瞬间她便回过神来,毫不留情的讽刺:"魔尊怕是修炼走火入魔,生出幻觉了。"
"弟子僭越。"萧无痕敛了笑意,单膝触地,眼尾那粒泪痣隐在低垂的睫影下,嗓音里浸着浓浓的悔意:"之前是弟子伤了师尊...师尊痛一分,弟子愿痛十分。”
段消融望着他低垂的发顶,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日萧无痕被揽月剑贯穿心口时,他眼中闪过的是释然。
段消融冷着脸将茶喝完,起身朝外走去:"该出发了。"
萧无痕笑着跟上,此刻白衣下浑身的灼痛,都变得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