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消融重新坐下,沉默地执起玉箸。
她知道自己己两日未进食,再这样下去人都会倒。可当勉强咽下两口清粥时,胃部却突然痉挛起来。
她猛地偏头干呕。
"师尊!"
萧无痕霍然起身,案几被他撞得摇晃。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想扶师尊,又在即将触到师尊单薄的后背时硬生生停住。
师尊厌恶他至极,她此刻…一定不想被他触碰。
指尖在虚空中蜷缩成拳,因为克制,用力到连骨节都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是...粥不合胃口?"他声音哑得厉害,突然转向殿外厉声道:"把做这粥的厨子——"话到一半又生生咬住,颓然改口:"...请医修来。"
段消融撑着案几的手微微发抖,后背己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拧眉喘息着,似乎也没料到自己不过是咽了两口,身体便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萧无痕半跪在段消融身侧,心疼得要命,他放轻了语调,柔声劝慰,
"师尊,不愿吃便不吃了...弟子错了...不该勉强您。”
他抬手将桌上的粥推远,“弟子陪您一起饿着。"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医修提着药箱匆匆进入殿内,便见那位凶名在外的魔尊正半跪在地,指尖凝着一缕灵力,小心翼翼地为剑尊烘干鬓边湿发。
他慌忙跪下,不敢再看,“属下叩见魔尊陛下。”
"还不快进来,给剑尊诊治!"萧无痕转头低喝。
医修被吓了一跳,后背冷汗涔涔,赶紧起身来到段消融身边。
萧无痕托着师尊手腕轻轻放在脉枕上,指尖甚至不敢多施半分力,随即眼神睨向医修:"仔细诊着,若错半分......"
老医修搭脉的手一抖,萧无痕立刻紧张得问,“师尊究竟怎么了?”
"尊上明鉴!剑尊大人这是......"
老医修恐慌地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声音发颤,"这是长年郁结于心,如今又受......"
他余光瞥见魔尊骤然阴沉的脸色,慌忙改口,"又逢节气更迭,这才引发气血逆行,脾胃失和。"
萧无痕指尖的茶盏突然炸裂,瓷片深深扎进掌心,他却浑然不觉痛。
只是死死盯着师尊苍白如纸的脸——那总是如霜雪般清冷的面容,此刻竟透着一股近乎透明的脆弱。
"怎么会......"破碎的气音从齿缝间挤出。
师尊身体向来康健,何况修炼无情道三百年,早己臻至太上忘情的境界。世间万事万物,都入不了她的心。
可如今......
电光石火间,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念头劈进脑海。萧无痕浑身控制不住地发颤,紫眸中猛地漫上滔天悔意。
是他……
是他的所作所为令师尊惊且痛,是他将师尊逼到了如此境地。
萧无痕想到这,胸腔里便如同有千万根银针翻搅,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钝痛。
"砰!"他重重将额头磕在地上,像个罪孽深重的囚徒认罪伏诛。
"弟子...罪该万死......"
哽咽的声音混着喉间上涌的腥甜,字字泣血:"这两年...您瘦了...连身形都单薄了,弟子没想到,您竟、都在为了我这个罪徒而伤神……”
“师尊,您罚我吧......"
泪水混着血水在青玉砖上洇开暗色的花,他哭得浑身发抖:"求您...用刑鞭...用刀剑...怎么罚都好......"
老医修伏跪在地,额头死死贴着冰冷的地砖。他浑身抖如筛糠,连呼吸都屏住了——亲眼目睹魔尊这般失态,怕是难逃灭口之祸。
段消融长睫微颤,始终闭着眼,一言不发。
"怎么治?"萧无痕突然转头,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医修吓得一哆嗦:"属下...属下这就开方子..."他抖着手取出药囊,"但剑尊大人这病症..."
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只敢以头抢地:"心病还须...心药医......"
段消融闻言睁眼,目光移向地上的萧无痕。这逆徒,是她因失职犯下的错误,也是她难以弥补的罪过。
事到如今,己不是一剑了断,就能解脱的因果。
“心药?”萧无痕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得像一缕游魂。
"都退下。"
医修、侍从如蒙大赦,连忙告退,殿门被合上。
萧无痕仰头望向段消融,扯动染血的唇角,露出个支离破碎的笑,"师尊的心药...是不是..."
喉间溢出的哽咽带着血沫,"要弟子死..."
段消融静坐如霜,眼底寒潭不起波澜。
萧无痕沉默良久,目光落在师尊脚踝那枚锁灵镯上,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绝望。
若没了这枷锁,师尊应当会快活些吧……可那样,他便再也留不住她了。
但萧无痕也不过犹豫片刻,便颤抖着抬起手,凝出一缕魔气,轻轻点在那精致的锁灵镯上。
"咔嗒"一声轻响,法器应声而落,段消融怔住了。
她没想到,这个逆徒竟会如此轻易地——解了她的禁锢。
刹那间,被压抑的磅礴灵力如潮水般在她周身奔涌,整座殿宇都为之震颤。
萧无痕仍保持着半跪的姿态,一动不动。他仰头望着段消融,目光近乎贪婪地描摹着她的轮廓,眼底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
段消融素手一扬,殿内骤然传来清越剑鸣,揽月剑破空而来,银芒如练,瞬息己抵在萧无痕喉间。
冰冷的剑锋激起细微战栗,他却连睫毛都未颤一下,只是轻轻笑了,甚至主动向前倾身,让剑尖刺破肌肤,
"师尊现在..."他喉结在剑锋上滚动,嗓音温柔到近乎诱哄,"就把所有的恨...都还给弟子,好不好?"
段消融闻言,握剑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她看着萧无痕执拗地仰着脸朝她笑。
那笑容里带着她最熟悉的讨好,浸透了深入骨髓的爱与痛彻心扉的疼,像一条被丢弃千百次仍固执叼回骨头的野狗,连摇尾都透着血淋淋的虔诚。
让她心口发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