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了维斯特小镇的每一寸角落。
旅馆的走廊里，寂静无声，唯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更衬得此地仿佛与世隔绝。
卡莱穿着厚重的审判骑士铠甲，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矗立在艾琳娜的房门前。
冰冷的金属反射着走廊尽头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勾勒出他坚毅而紧绷的轮廓。
主教以“另有安排”为由先行离开，将护卫圣女的重任完全交给了他。
白日的喧嚣与惊变似乎还未散去。那道要求艾琳娜牺牲自己的神谕，如同沉重的枷锁，骤然套在了这位年轻圣女的身上。
随之而来的袭击更是雪上加霜。
卡莱透过头盔的缝隙，能想象到门后那张脸上此刻会是何等的脆弱与疲惫。
他没有打扰她，只是让她先行休息，自己则承担起守夜的职责。
精神高度紧绷，任何细微的声响都可能牵动他的神经。
走廊里的风声，木质地板偶尔发出的轻微吱嘎，都像是潜在威胁的预兆。
他全神贯注，警惕着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危险。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轻响，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不是来自走廊，而是他身后——艾琳娜的房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卡莱猛地转身，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月光下，艾琳娜站在门口，身上只穿着简单的白色睡裙，长发披散在肩头，褪去了白日圣女的光环，多了几分邻家少女般的柔弱。
只是，她那双看向卡莱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睡意，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醒和复杂。
“我睡不着，”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卡莱，能……陪我聊聊吗？”
卡莱握着剑柄的手指紧了紧。职责告诉他应该拒绝，让她好好休息，保持警惕才是首要。
他刚要开口，艾琳娜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摇了摇头。
“就一会儿。”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恳求。
不等卡莱做出最终决定，艾琳娜己经伸出手，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了他冰冷的金属臂铠上。
那触感本透不过厚重的甲胄，却似乎切切实实地传递到了他的皮肤。
“进来吧。”她没有用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牵引着他走进了房间。
房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寂静，也圈定了一个狭小而私密的空间。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帘被拉开了一半，皎洁的月光倾泻而入，洒在地板上，也映亮了艾琳娜半边素净的脸庞。
她示意卡莱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
卡莱犹豫了一下，沉重的铠甲让他坐下时发出了金属摩擦的声响。
他依然保持着戒备的姿态，即使坐着，身体也是紧绷的。
艾琳娜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月光温柔地笼罩着她，给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卡莱，”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像现在这样……安静地聊天，有多久了？”
卡莱的思绪被拉回了过去。他沉默地回忆着，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那是艾琳娜还未成为圣女，他们还是青涩少年少女时的光景。
“很久了。”他低声回答，声音透过头盔显得有些沉闷，“在你正式成为圣女之前。”
艾琳娜转过身，月光恰好照亮了她的眼睛。
她凝视着卡莱，目光似乎想要穿透那冰冷的头盔，首抵他的灵魂深处。
“你……是‘自愿’成为教会的审判骑士的吗？”她问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卡莱心中微微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碰到了。
他正要回答，艾琳娜却忽然低下头，发出了一声极轻的自嘲的笑。
“是啊，我早知道的，”她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诉说一个早己知晓的秘密，“你是为了当年的约定，为了保护我……为了保护‘圣女’，才成为审判骑士的。”
她的话语里，“圣女”两个字被她说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卡莱感到一种莫名的窒息感。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从辩驳，也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回应。
艾琳娜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应，她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出口。
“你知道吗，卡莱……”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真实的疲惫和茫然，“其实我……还是有些成为圣女的。”
“我以前大概跟你说过吧？我最初想成为圣女，是因为看到她的光鲜亮丽，看到她受人尊敬，走到哪里都被人仰望……”
“可真正成为圣女之后，才知道……那份荣耀背后，是多么沉重的负担。”她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坐下，双手抱着膝盖，像个无助的孩子。
“每天都要祈祷，要学习繁复的教义，要保持完美的仪态，要回应信徒的期盼……还有，”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要解读神谕……必须身披荆棘，才能与女神对话……”
“其实……我很怕痛的。”
最后那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根细针，扎进了卡莱的心底。
一阵奇异的恍惚感袭来，仿佛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在与之共鸣，一些不属于“卡莱”的情感和记忆碎片试图浮出水面。
是……对疼痛的恐惧？还是对某种负担的感同身受？
他猛地摇了摇头，将那股突如其来的异样感压了下去。
“艾琳娜，”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冷静和坚硬，“你现在太累了，你需要休息。”
艾琳娜抬起头，月光下，她的眼神清澈得像一汪深潭，却又倒映着令人费解的忧虑。
她没有理会卡莱的劝告，反而问了一个更沉重的问题。
“卡莱，你说……我真的是能够拯救世界的火种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
“倘若我真的是……那么，我的所作所为，又如何才能配得上这个名号呢？”
卡莱沉默了。
这个问题太过宏大，也太过沉重。
他只是一个骑士，他的职责是守护，是执行命令，而不是解答关于命运和价值的终极疑问。
他不知道答案，只是，提出问题的艾琳娜自己，似乎有她自己的答案。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的月光，无声地流淌。
艾琳娜也不再追问。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将另一半窗帘也完全拉开。
清冷的月华瞬间涌了进来，将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
地板上，她和卡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休息一下吧，卡莱。”她转过头，看着依然全身紧绷的骑士，语气柔和了一些，“你现在……看起来比我还要紧张。”
卡莱这才惊觉自己确实有些失态。
从进入房间开始，他握着剑柄的手就没松开过，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随时准备战斗的状态。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摇了摇头。
“我的职责是保护你。”他沉声说道，拒绝了艾琳娜的提议。
“现在的我不需要休息。”
艾琳娜没有强求。
她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眼神有些飘忽，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思绪。
过了许久，她才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您所见的星空……”
她轻声呢喃，像是在问月亮，又像是在问某个早己远去的存在，“是否又与我所见的……有所不同呢？”
……
……
“若你从不降临，我们又何必仰望星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