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墨村遗孤
河雾漫过龟形礁石时，刘延嗣看清了刻在石上的字——“赑屃渡”。礁石背甲纹路里嵌满铜钱大小的蚌壳，随潮水开合间发出细碎响声，像无数张嘴在低语。小妹蹲在滩涂上挖沙蚬，突然被什么扎了手，举起的掌心里躺着半枚青铜箭簇，表面浮着层血锈。
“这是人牙磨的。”爷爷拾起箭簇，指甲刮过锈迹露出暗纹，“墨家守城弩的箭头，专打穿尸煞天灵盖。”
雾中传来吱呀橹声。老艄公的船头悬着盏绿纸灯笼，光照处漂尸自动避让。船靠岸时，延嗣看见老人腰间别着把铜尺，尺面刻满蝌蚪状的符文——正是墨家量天尺的形制。
“刘守义？”艄公的独眼在爷孙三人身上扫过，突然朝雾里撒了把纸钱。纸屑沾水即燃，幽蓝火光中现出条浮尸搭成的栈桥，“赑屃村不收活人，只纳尸匠。”
进村的路比想象的诡谲。两岸歪脖柳上挂满陶罐，罐口封着浸血黄符。经过第七棵柳树时，小妹突然指着某个陶罐尖叫：“二叔在里头眨眼！”爷爷疾步上前捂住她眼睛，罐中却真传来指甲抓挠声。
“那是镇水倌。”艄公的竹篙戳破陶罐，腐水流出一截泡胀的指骨，“黄河每次改道，就封个活人进去。”
村口石碑爬满藤壶，隐约可见“墨翟止步处”五字。碑后转出个跛脚老妪，手中簸箕盛着晒干的河童手爪，见到生人也不言语，只把爪子摆成北斗形状。
“九婆婆在算地脉。”艄公往簸箕里扔了枚铜钱，爪子突然乱颤如活物，“东南巽位，凶。”
爷爷的罗盘在这时疯狂旋转。刘延嗣顺指针方向望去，见村中最高处立着座龟形石屋，屋脊上九条铁链伸向八方，链尾拴着青铜棺材。棺材缝隙里垂下缕缕黑发，随河风飘荡如蛛丝。
“那是赑屃祠。”九婆婆突然开口，满嘴牙只剩三颗，“活人进，死人出。”
安置他们的茅屋原是义庄。墙缝里塞着陈年纸钱，梁上悬的招魂幡被耗子啃出星图。爷爷在门槛撒了圈朱砂，转身咳嗽不止，血沫子溅在墙角陶瓮上，瓮里突然传出婴儿啼哭。
“别碰！”爷爷拽住要去查看的延嗣，“这是养尸瓮，收容早夭的婴灵镇宅。”
第一夜最难熬。子时刚过，屋外传来铁链拖地声。小妹缩在草席上发抖，腕上五色绳渗出黑血。刘延嗣从门缝窥见一队黑影正往赑屃祠去，为首者肩扛青铜棺，棺盖缝隙里伸出只青紫的手，指尖夹着片带血的朱字旗。
鸡鸣时分，村西响起锣声。九婆婆佝偻着背挨户拍门：“走蛟了！捞尸的全都下河！”
河滩上己聚了十几个汉子，腰间清一色别着青铜量天尺。老艄公把捆尸索扔给延嗣：“跟着铁头学认水纹，他爹是上一代镇河尸匠。”
铁头是个疤脸大汉，背上纹着赑屃负碑图。他踢开脚边漂来的浮尸，指着河心漩涡：“看那水花打旋的方向，顺时针是寻常溺死鬼，逆时针必有煞。”话音未落，漩涡突然倒转，一具身着宫装的蜡尸浮出水面。
“是阴娘娘！”人群炸了锅。铁头抄起钩尸杆的手在抖，“三十年前黄河改道冲了唐陵，这玩意每十年现世一次。”
蜡尸突然睁眼，瞳仁泛着绿光。九婆婆抓起把坟土撒去，土里混的纸钱灰在空中燃成符咒。延嗣趁势抛出捆尸索，套住蜡尸脖颈的瞬间，腕上传来刺骨寒意——那尸体竟顺着绳索爬过来！
爷爷的铜钱剑在这时劈开晨雾。剑尖刺入蜡尸眉心时，尸身突然泄气般干瘪，流出黑水里泡着枚金步摇。九婆婆用量天尺挑起首饰，簪尾刻着行小字：“则天大圣皇帝赐”。
“要变天了...”老艄公盯着步摇上的孔雀石，突然掰断簪头。宝石裂开处掉出卷帛书，浸水不湿的绢面上绘着黄河九曲图，在赑屃村的位置标着滴血般的红点。
回程时经过赑屃祠，刘延嗣发现祠前香炉插着三支倒头香。小妹突然甩开他的手，灰白瞳孔映出幻象：白昼的祠堂里跪满无头尸，正在给一具龙纹棺椁磕头。
当夜爷爷咳了半碗血。九婆婆送来药罐时，罐底沉着片龟甲，甲纹天然形成卦象。“墨村容不下外人。”她蘸着药汁在桌上画了条扭曲的河，“除非你们接下镇河棺。”
三更时分，铁头砸开门板。他肩上的青铜棺渗着水珠，棺盖缝隙里伸出根红线，线头拴着枚带血的玉扳指。“老规矩，新来的要背棺认亲。”铁头把红线系在延嗣腕上，“这棺里葬的是你太奶奶。”
棺盖掀开的刹那，腐臭气熏得人睁不开眼。刘延嗣看见的却是个面容鲜活的老妇，双手交叠胸前，掌心托着块刻满星图的龟甲。红线突然绷紧，扳指上的血渗入皮肤，烫出一圈红痕。
“尸匠印成了。”九婆婆往棺中撒了把糯米，“从今往后，你就是赑屃村第九代镇河人。”
鸡叫二遍时，延嗣站在赑屃祠前。祠堂地砖刻着黄河故道图，他脚下正踩着滴血的红点。小妹突然指着房梁尖叫，那里悬着温仪婶子的银镯，二十八宿的位置沾着新鲜血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