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染残阳

第一章·血染残阳

地窖里的霉味混着血腥气往鼻子里钻。刘延嗣死死捂住小妹的嘴，腐土碎屑正从头顶木板的缝隙簌簌落下。透过那道发丝宽的裂缝，他看见母亲绣着并蒂莲的裙角浸在血泊里，像开败了的花。

马蹄声震得地窖嗡嗡作响。

"刘传礼！你祖上不是会通阴曹吗？"铁甲摩擦声里传来狞笑，"梁王有令，会堪舆之术者皆征为陵户——"话音未落便是铁链哗啦一响，父亲被拖过门槛的闷哼刺进延嗣耳中。小妹在他怀里猛地一颤，地窖顶的灰土扑簌簌落进她睁大的眼睛里。

"别看。"延嗣把延喜的脸按进自己肩头，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裂缝外的世界被切割成血红长条：父亲倒吊在枣树上的身影、母亲扑向骑兵时扬起的发髻、还有那柄贯穿她胸膛的丈八蛇矛。矛尖从母亲后背透出时，一滴血正巧坠入裂缝，在延嗣手背溅出个狰狞的月牙。

地窖突然剧烈震动。

"闭气！"爷爷刘守义枯藤般的手掌同时捂住两个孩子口鼻。延嗣感觉有粉末顺着指缝滑进喉咙，辛辣如吞了炭火。头顶传来重物碾压声，隔着土层都能闻见焦糊味——是烧红的马蹄铁在烙地窖顶的夯土。延喜突然在他怀里抽搐，他低头看见小妹瞳孔里泛出诡异的银芒，像两簇跳动的鬼火。

地面上的杀戮持续到日暮。当最后一声惨叫消散时，裂缝外的残阳己经红得发黑。延嗣数着血滴从母亲指尖坠落，首到那根苍白的手指被暮色染成紫褐。有团黑影从枣树后转出来，铁甲上黏着的碎肉随着脚步吧嗒落地。

"头儿，这家还有地窖......"

"填了。"带血的靴底碾过裂缝，"梁王登基的大日子，这些通阴的杂碎晦气。"

夯土混着碎石倾泻而下，裂缝外最后的光明被彻底掐灭。延嗣听见爷爷摸索火折子的窸窣声，火光亮起的瞬间，他看见老人从怀里掏出个褪色的布囊，里面是三尊拇指大的地藏菩萨铜像。

"磕头。"刘守义将铜像按进湿土，自己先重重叩了九下。延嗣跟着磕头时，发现铜像底座渗出黑血，在泥土里蜿蜒成三个字：尸、陀、林。

地窖深处突然传来水声。

延喜不知何时爬到了角落，正把耳朵贴在那口渗水的陶瓮上。"哥，底下有人唱歌......"她转头时眼中银芒大盛，瓮中浑水突然咕嘟冒泡，浮起半片残破的纸钱。刘守义脸色骤变，抓起陶瓮狠狠砸向土壁。

"咔嚓"一声脆响，陶片西溅处竟露出个狭窄的盗洞。阴风卷着腐叶从洞中涌出，隐约传来铃铛声。

"爬！"老人拽起两个孩子就往洞里塞。延嗣后背擦过尖锐的碎石，听见头顶传来铁锹破土的闷响。盗洞开始塌方时，他闻到一股奇异的腥甜——是爷爷把那个布囊咬在嘴里，铜像在齿间发出凄厉的嗡鸣。

当延嗣终于从盗洞另一端滚出来时，月光正照在母亲绣的百家衣上。那件裹着小妹的衣裳浸透了泥水，前襟的卍字纹却亮得刺眼。他回头看向盗洞出口，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哪里有什么地窖，他们分明是从村口土地庙的香案底下钻出来的！

夜风卷来燃烧的谷糠味，混着皮肉焦糊的气息。整座刘家村在百丈外的山坡上熊熊燃烧，火光把土地庙前的石碑照得忽明忽暗。延嗣突然发现碑文不对劲——白昼时还刻着"风调雨顺"的青石，此刻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手印。

"别看碑！"刘守义用百家衣蒙住两个孩子眼睛，自己却盯着燃烧的村庄喃喃自语："戌时三刻，荧惑守心......果然是天发杀机。"老人从怀里摸出个瓷瓶，将暗红色粉末撒在三人身上。延嗣闻到熟悉的辛辣味，和地窖里那些呛人的粉末一模一样。

火光里忽然传来马蹄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追兵的咆哮震落碑顶栖鸦。刘守义拽着孩子就往河滩跑，延嗣跌跌撞撞间回头，看见土地庙轰然倒塌。烟尘中有个戴铁胄的骑兵举着火把冲来，火星子落在爷爷撒过粉末的地面，突然窜起三尺高的幽绿鬼火。

"尸陀林主显灵啦！"追兵惊恐的呼喊被夜风扯碎。延嗣感觉有冰凉的液体滴在脸上，抬头望见黑云吞没了残月。雨滴坠落的瞬间，整片河滩腾起灰雾，雾中隐约浮现出无数悬在空中的脚——全是青紫色的、的、滴着水的脚。

刘守义突然停步，从腰间解下串青铜铃铛。"叮——"一声清响，灰雾中的脚齐刷刷转向追兵方向。延嗣听见身后传来战马惊嘶，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与骨骼碎裂的脆声。当他再回头时，只看见雾中飘着三盏渐渐远去的绿灯笼，像被无形绳索牵走的鬼魂。

雨越下越大。延喜突然指着河面尖叫："娘！"延嗣抬眼望去，浑身血液几乎结冰——暴涨的河水里浮沉着无数尸体，而母亲正站在河中央对他们微笑，胸口还插着那杆丈八蛇矛。

"那是水精。"刘守义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枯瘦的手掌遮住他们的视线，"记住，背尸人第一戒：莫信水下笑，莫看雾中脚。"

雷声炸响时，延嗣看见爷爷的眼眶里蓄满血泪。老人对着燃烧的村庄最后叩了三个头，转身走进雨幕时，怀中地藏铜像正在发出持续不断的悲鸣。而在他们身后，土地庙废墟下的石碑正缓缓渗出鲜血，碑文在血水中扭曲成全新的字迹：

尸陀重开日，九泉倒悬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