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的夜风裹着腐土味，火把的光影在碑文上跳成鬼魅。萧令容的鹿皮靴碾过满地枯枝，靴底沾的红土在月光下泛着铁锈色。她抬手示意玄甲军停步，洛阳铲凿开的墓穴里正渗出暗绿水渍，腐臭味熏得人睁不开眼。银翘提着灯笼跟在后头，火光扫过碑文时，倒影在积水里扭曲成双人跪拜的轮廓，像是两个纠缠了十几年的冤魂。
“将军可要亲自验棺？”萧令容将火把插进碑文裂缝，焦黑的木屑簌簌掉落，“十二年前这碑下埋的可不是你娘，是掖庭三十八具无名尸。”她脚尖踢开块碎石，露出底下发霉的麻绳——正是永昌三年捆罪奴的牛筋绳，绳结处还粘着干涸的血痂。
裴翊的剑尖挑开棺盖，木屑混着腐水溅在玄甲上。棺中尸身的锦袍早己褪色，胸口却整整齐齐别着枚银簪，簪头刻着狼头图腾：“殿下连死人的东西都偷？”他剑穗扫过尸身脖颈，挑出根三寸长的银针，“云纹卫的控尸针，倒是比仵作的器具精巧。”针尾缀着的红穗子突然断裂，滚出粒发黑的黍米，与北疆霉米船上的陈粮如出一辙。
萧令容的断簪突然扎进棺底，撬出块刻满蝇头小字的金砖：“将军不妨细看——永昌三年腊月十七，裴淑娘子接驾突厥使臣，获赐柏木十方。”金砖翻转时磷粉簌簌掉落，在积水里燃起幽蓝火光，“您娘亲的棺木是突厥人亲手打的，用的可是军粮船运来的辽东柏木。”她突然抓起把腐土撒向碑文，土中混杂的贝壳碎片竟拼出突厥使臣的徽记。
腐尸突然坐起，惊得几个玄甲军士踉跄后退。萧令容却伸手扯开尸身的锦袍，露出心口焦黑的箭伤：“三皇子母妃中的狼牙箭，箭头刻着玄甲军的标记。”她指尖抚过箭尾凹槽，抠出粒发霉的黍米，“这箭槽里藏的黍种，与北疆霉米船上的如出一辙——将军的箭法，倒是传承得妙。”黍米在掌心碾碎，粉末里竟混着磷粉，遇风即燃。
裴翊挥剑劈开另一具棺木，腐水溅在碑文上，倒影竟扭曲成突厥文字：“殿下不解释解释，为何我娘棺中会有云纹卫的调兵符？”他剑尖挑起具幼童骸骨，腕骨上套着的银镯刻着“容”字，“这长命锁是先帝赐给嫡公主的满月礼，怎会戴在乱葬岗的野孩子身上？”镯子内侧的暗格弹开，掉出半枚虎符，符上云纹与萧令容断簪的裂痕完全契合。
火把忽明忽暗间，林外传来银翘的尖叫。萧令容旋身避开冷箭，断簪射向树梢的弓弩手：“将军的玄甲军里，看来不止张成一个吃里扒外的。”被钉在树上的刺客袖中滑出蟹壳，壳内黏着张塞外舆图，“中秋宴的蟹酿官船三日后抵京，将军的耳目倒是灵通。”舆图上朱笔勾勒的路线，正穿过梅林地底的密道。
裴翊碾碎蟹壳，腥气里混着龙涎香：“建章宫密道的标记画得挺细。”剑穗缠住萧令容的断簪，将她拽到幼童骸骨前，“或者说说，你五岁‘病逝’那晚，为何会出现在突厥使团营地？先帝可不会让嫡公主去喝马奶酒。”剑锋突然抵住她颈侧疤痕，那里隐约可见狼牙箭的擦痕。
萧令容突然抓起把腐土扬向火把，爆开的火星在林间铺出条小径：“将军真想知道？”她扯开衣襟，心口烫疤在磷火中泛着蓝光，“这疤不是烙铁印的，是狼牙箭擦过的——永昌三年腊月十七，突厥使臣的箭。”腐土沾在疤痕上，竟显出道蜿蜒的箭痕，与三皇子母妃尸身的伤口完全重合。她指尖蘸着尸水在碑文上一划，水痕渐渐显出突厥文的盟约条款。
裴翊的剑尖刺破她烫疤，挑出块焦黑的箭头：“这箭杆纹路……”他瞳孔骤缩，剑柄上的云纹与箭纹严丝合缝，“是玄甲军初代箭矢！我父亲随先帝征突厥时用的箭，怎会插在你身上？”箭头突然崩裂，里头滚出颗蜡丸，丸中裹着半张血书，正是三皇子母妃临终写下的证词。
林外梆子声骤响，银翘瘸着腿冲进来，肩头插着半截蟹钳状暗器：“姑娘！建章宫的螃蟹提前运到了，押运的竟是……”黑血突然从她嘴角涌出，暗器在皮肉里炸开，迸出张染血的宴帖。帖上金粉写着的“裴淑娘子”西字正缓缓渗血，与三皇子母妃的名字并列在首席。
萧令容的断簪挑开宴帖，灰烬中显出一行小字：“哑宴者，言多必失。”她将灰烬撒向裴翊，“三日后中秋宴，你我都是砧板上的鱼——这帖上可写着呢，裴淑娘子与三皇子母妃并席。”灰烬落在剑穗玉环上，竟粘成个“弑”字。
裴翊的剑穗扫过幼童骸骨，长命锁突然弹开暗格，掉出粒蜡封的杏仁：“殿下五岁就懂得以毒攻毒了？”他碾碎蜡衣，杏仁里裹着的竟是半枚兵符，“云纹卫的调兵符藏在杏仁里，倒是比掖庭的耗子洞隐蔽。”符上刻着的密道图，竟与蟹壳舆图上的标记重叠。
火把忽然齐齐熄灭，梅林陷入死寂。腐尸堆里传来窸窣声，三十八具棺木同时洞开。萧令容的断簪抵住裴翊咽喉：“将军现在逃还来得及。”她指尖划过他颈后的狼头胎记，“中秋宴的头道菜叫‘骨肉相残’，主料是十二年前的旧账，辅料是……”
尸群突然首立而起，每具尸身心口都插着云纹卫的短剑。裴翊的剑映着月光，照见剑柄刻着的“容”字——与萧令容断簪的缺口完全契合。银翘的尸身突然抽搐，吐出团混着蟹黄的黏液，黏液里裹着张未消化的菜单，首行“哑宴”旁朱批：“食蟹者哑，饮鸩者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