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明宫的麟德殿内,鎏金烛台将龙纹地砖烤得发烫。唐僖宗李儇抓起案头的加急战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洛阳沦陷的墨迹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自诩尊贵的帝王尊严里。洛阳是关中门户,失了洛阳,长安还能守多久?这个黄巢,怎如此的难对付! 盛怒之下,他将奏报狠狠摔在地上,歪斜的玉冠随着动作滑落额前,绣着金龙的袍角扫翻了青铜冰鉴。
"哗啦——"冰镇的葡萄美酒泼洒在地,浓郁的酒香混着血腥味在殿内弥漫。正在献舞的宫姬们吓得花容失色,瑟缩着退到蟠龙柱后,生怕一个不慎触怒了这位暴跳如雷的天子。
"陛下息怒!黄巢不过是侥幸得手,臣愿亲率神策军..."宦官田令孜扑通跪地,蟒纹袍服在青砖上拖出刺耳声响。上次潼关惨败的记忆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上次潼关惨败,陛下至今耿耿于怀,这次若再失言,脑袋怕是保不住了...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便被李儇一脚踹翻在地。
"神策军?上次潼关之战,你说'三日可破贼',结果如何?!"李儇抓起犀角杯砸向蟠龙柱,碎片飞溅间,老太监额角渗出鲜血。看着田令孜狼狈的模样,李儇心中涌起一阵彻骨的无力感。满朝文武皆是废物,难道真要我这个天子亲自披挂上阵? 他狠狠攥住龙椅扶手,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落在明黄色的绸缎上,晕染出刺目的暗红。
殿外惊雷炸响,暴雨如注。李儇望着雨幕中飘摇的宫灯,恍惚间回到三年前的曲江池畔。那时的他何等意气风发,亲手将金樽抛入水中,与群臣笑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洛阳城头猎猎作响的"黄"字大旗,恰似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当年玄宗仓皇出逃的惨剧,难道真要在我身上重演?不!我是天子,天下都是我的!
"传旨!"李儇抓起狼毫,朱砂在黄绢上晕染成狰狞的血痕,"令河东李克用率沙陀铁骑南下,幽州李可举出十万大军西进,河中王重荣截断叛军粮道!各路藩镇务必在半月内会师洛阳,剿灭逆贼者,封王!"他咬牙切齿,仿佛己经看到黄巢的头颅悬在朱雀门上,我倒要看看,哪个藩镇敢阳奉阴违!
与此同时,洛阳城内一片凄风苦雨。漏雨的屋檐下,七十二岁的张阿婆裹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袄,将最后半块麸饼掰给怀中啼哭的孙儿。可怜的娃,跟着我受苦了,只盼义军能打赢,让你吃上顿饱饭... "莫哭,等义军打赢了,就能吃饱饭了..."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震得她佝偻的脊背起伏如风中残叶,指缝间渗出暗红血丝。
城楼上,黄巢望着西方天际翻滚的乌云,暴雨冲刷着箭楼的青砖,将血迹与泥浆一同冲入护城河。二十万敌军压境,粮草不足,投石机未备,这场仗难打...但洛阳绝不能丢!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湿透的斥候策马而来,马蹄溅起的水花在青石板上炸开。
"报!唐军先锋己过虎牢关,距洛阳仅剩百里!"
尚让握紧腰间剑柄,铠甲缝隙间还残留着运河工地上的泥浆,脸色凝重如铁。敌众我寡,即便有投石机,也难以正面抗衡,这可如何是好... "将军,敌军号称二十万,而我军满打满算不足五万,且投石机尚未全部调试完毕..."他的声音被雷声劈碎,目光扫过城下正在搭建的临时医棚——那里挤满了因饥饿与疫病奄奄一息的百姓。
黄巢的手指无意识着《黄帝内经》的绢布封面,书页间夹着的干枯艾叶散发出淡淡药香。孙思邈说人命至重,我既为义军统帅,便要护住这满城百姓,哪怕战至最后一人! "传令下去,所有医兵队进入战备状态。在城墙根下挖出三丈深的壕沟,沟底插上削尖的竹刺,再用硫磺、桐油浸泡的柴草填满。"
这时,阿青抱着药箱匆匆赶来,发间沾着的藿香在雨中轻轻摇曳,眼中满是焦急。粮草见底,香囊虽能防疫,可战士们饿着肚子如何打仗... "将军,新制的辟瘟香囊己分发至各营,但军中仅剩三日粮草..."她的目光掠过远处啃食树皮的流民,喉头不禁一阵哽咽。
"告诉百姓,明日开仓放粮。"黄巢摘下披风披在一名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医兵身上,看着孩子清澈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些孩子本该在学堂读书,却因战乱拿起药箱,我定要给他们一个太平世道。 "把太学的学生分成两队,一队协助工匠调试投石机,一队跟随医兵学习急救。记住,每一个人,都是保卫洛阳的药引。"
长安城外的驿站里,八百里加急的驿马扬起漫天泥水。信使怀中的密函上,田令孜的字迹潦草如狂草:"李克用务必生擒黄巢,若敢与逆贼私通,定斩满门!"信纸边缘,还残留着李儇愤怒时拍案留下的朱砂指印。李克用野心勃勃,若不敲打,怕是要养虎为患... 田令孜望着窗外的雨幕,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深夜,洛阳城的工坊内依旧灯火通明。老匠人举着松明火把,仔细打磨投石机的榫卯结构,火星溅落在他布满老茧的手上。从前给官府干活,不过是混口饭吃,如今却是为了保住自家性命,还有这满城百姓... "年轻时给官府修过城楼,"他对着身旁的学徒喃喃自语,"可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打的每一根钉子都有用处。"
黄巢巡视至此,望着工匠们布满血丝的眼睛,从怀中掏出一包草药:"这是用黄芪、党参熬的补气汤,每人喝一碗。"他想起白天在医棚看到的场景——一位母亲为了给高烧的孩子降温,竟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透风的窗棂。百姓如此信任我,我又怎能后退半步?就算战至一兵一卒,也要守护好这万家灯火!
突然,北方天际亮起冲天火光。斥候策马狂奔而来,铠甲上的铜铃在雨夜里发出凄厉的声响:"报!李克用的沙陀骑兵己至酸枣驿,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黄巢的瞳孔骤然收缩,望向洛阳城的万家灯火。暴雨中,太学的屋檐下,学子们正就着火把研读《孙子兵法》;医棚内,阿青手把手教流民辨认止血的艾草;工坊里,投石机的木质框架在火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来吧,李克用!我己布下天罗地网,定叫你有来无回!
"传令尚让,即刻率军出城,在伊阙设伏。"黄巢抽出长剑,剑锋削断檐角垂落的雨帘,"告诉李克用,他若敢踏进洛阳半步,我便用这投石机,让他尝尝当年安史叛军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