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端着茶盏过来时,茶托边缘的缠枝莲纹擦过苏晚袖口。
这是她们第三次“偶遇”。
第一次在御花园,碧桃的团扇“不小心”碰落了苏晚的帕子;第二次在慈宁宫偏殿,她捧着的蜜饯匣子“恰好”挡住了柳氏的视线。
此刻茶盏底下压着的泛黄纸角,在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滑入苏晚袖中,像片被风卷走的银杏叶。
“太后晨起咳得厉害,喝了三盏枇杷膏才缓过来。”碧桃垂眸添茶,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柳絮,“但她昨夜翻了半宿《营造法式》,说要给新栽的绿梅搭个暖棚。”
苏晚捏着袖中纸条,指尖隔着丝缎都能摸到上面的墨痕——是宫殿布局图。
边角沾着太后常用的沉水香,混着淡淡松烟墨味。
她抬眼时正撞进碧桃迅速垂落的眼睫,那抹藏在睫毛下的深意,分明在说:太后有意助你,但不可明言。
“晚晚?”顾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紧张的轻颤。
他方才抗旨时攥得发白的指节,此刻正悄悄勾住她的小拇指,像只急于确认主人还在的犬。
苏晚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冬衣的狐毛滚边传过来。
她望着殿外飘得稀疏了些的雪,心里的算盘噼啪作响——皇后借上元节医女擂台设局,本想让她在众目睽睽下出丑;可太后的布局图上,不仅标了擂台机关位置,连皇后安插的眼线都用朱砂点了红点。
“去擂台吧。”她冲顾昭笑,眼尾的梨涡在烛火下忽闪,“我倒要看看,她们能摆出什么阵仗。”
擂台搭在朱雀大街中央,八盏羊角灯将青石板照得透亮。
陈知远立在台中央,月白色的儒生长衫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半枚残破的玉璜——那纹路苏晚在系统解锁的古籍里见过,是前朝太医院的标记。
“第一题!”陈知远拍响惊堂木,声音清脆如钟,“瘟疫起何因?血玉藏玄机。若非医者心,怎解百姓困?”
围观的百姓交头接耳。
卖糖葫芦的老汉捻着白胡子嘟囔:“血玉……莫不是指染了血的玉石能招来疾病?”绣坊的小丫鬟揪着帕子说:“我娘说瘟疫是瘟神降罪,要烧纸人送走……”
苏晚站在人群第三排,望着陈知远眼底那抹藏得极深的焦虑,忽然明白这题不是考医术,是考胆量。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开:“检测到‘主动卷入’条件满足,黄金级技能‘风之悬壶’即将解锁,请选择是否激活。”
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
激活技能能瞬间解析出瘟疫根源,但皇后的眼线正混在人群里——那个穿靛青色棉袍、总往擂台东北角张望的,是柳氏陪嫁周妈妈的侄子;那个抱着孩子、发髻间别着珍珠的,是苏湄的贴身丫鬟春桃。
“晚晚。”顾昭不知何时挤到她身边,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尖,“我前日翻你书案,见你抄了半本《瘟疫论》。”他忽然攥住她手腕往台上带,玄色大氅扫过围观者的肩头,“这题有解!我请苏小姐代答如何?”
全场哗然。
苏晚被推上擂台时,鞋底沾的雪在木板上化开个小水痕。
她望着陈知远骤缩的瞳孔,忽然想起原身记忆里——三年前大楚闹天花,太医院误诊为风寒,死了三百多人。
而陈知远当时,正跪在太医院门口求药。
“病毒变异。”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根细针戳破了嘈杂的人声。
陈知远的笔“啪”地掉在案上。
他盯着苏晚,喉结动了动:“何解?”
“天地间有肉眼难见的小虫子。”苏晚想起现代流行病学课的PPT,“它们藏在病人的痰里、血里,健康人吸了、碰了,就会染病。若这些小虫子变了模样,药就不管用了,便成了瘟疫。”
台下一片寂静。
穿靛青色棉袍的男人猛咳一声,春桃怀里的孩子“哇”地哭出来。
陈知远突然弯腰捡起笔,在纸上狂草起来,墨迹晕开一片:“第二题!何法可治?”
“隔离染病者,与常人隔半里地。”苏晚声音渐稳,“病人用过的碗要煮,屋子要撒石灰。健康人用艾草熏屋子,喝姜蒜汤……”
“姐姐医术通神!”
一道娇弱的哭腔从台下炸开。
苏湄不知何时挤到最前面,素白裙角沾着泥,鬓边珠花歪在耳后。
她踉跄两步,突然捂住心口栽倒——可那倒下的姿势太刻意,像戏班子里练过百遍的“软倒”。
苏晚在她额头触到脉搏的瞬间就笑了。
跳得比擂鼓还快的心跳,哪里是病?
分明是装的。
她反手从发髻上拔下银簪,在苏湄曲池穴上轻轻一刺。
“啊——”苏湄猛地睁眼,泪水“刷”地涌出来,“姐姐……我方才心口疼得像刀绞,是你救了我……”
人群炸了锅。
有老妇人抹着眼泪:“相府嫡女菩萨心肠!”有书生皱眉:“哪有当众行针的?”春桃趁机拔高声音:“我家二小姐素日最敬姐姐,定是太担心姐姐才急病的……”
顾昭的身影突然挤到苏晚身侧。
他举着一叠抄本,玄色大氅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各位请看!这是苏小姐前日抄给我的《黄帝内经·瘟疫篇》,上面写的法子和苏小姐说的分毫不差!”
纸页被掀开,工整的小楷在灯笼下泛着暖光。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句“我来看看”,抄本立刻被传得飞快。
苏晚望着顾昭耳尖的薄红,忽然想起他昨日蹲在她书案前抄书的模样——墨汁沾了半袖子,还嘴硬说“本世子的字比先生写得好看”。
月上中天时,擂台终于散了。
苏晚踩着满地碎灯纸往回走,狐毛暖手炉被顾昭抢过去捂了一路,此刻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望着街角那株老槐树上晃动的黑影,脚步微顿——是方才那个穿靛青色棉袍的男人,正往怀里塞什么东西。
“顾昭。”她轻声说,“明日让暗卫查查,柳氏这月拨给太医院的药银……”
话音未落,那黑影突然窜进巷子。
顾昭刚要追,苏晚却拉住他,指尖摸到袖中布局图的边角——皇后的局才刚开,真正的后手,怕是要等这碗浑水再搅一搅。
雪又下起来了,细得像盐粒。
苏晚望着相府的灯笼在街角亮起,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她回头时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青影闪过,脚边多了张纸条,墨迹未干:“药银数目不对。”
夜风卷起纸角,露出最后半行字:“明日……”
(次日清晨,卖豆浆的老汉掀开木桶盖时,听见两个轿夫小声嘀咕:“听说相府大姑娘私吞了太医院的药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