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声在浓雾中闷响，谢明昭蜷缩在盐坊巷的飞檐下，粗布衣角被露水浸得发硬。青石板缝隙里渗出黄褐色的黏稠液体，像是凝固的油脂混着硫磺渣，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她掏出帕子捂住口鼻，仍被刺鼻的酸腐味呛得喉头发紧——这是矿砂遇潮后蒸发的毒气。
两个短衫伙计从巷尾第三间铺面溜出，麻袋口漏出的青灰色粉末沾湿地面，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谢明昭眯起眼，指尖碾碎雄黄丸，细碎的药粉顺着檐角飘落。阴沟里突然窜出十几只硕鼠，尖利的牙齿疯狂啃咬麻袋，伙计们吓得跌坐在地："这、这耗子成精了！"
趁着混乱，谢明昭狸猫般翻下屋檐。短匕割开麻袋的瞬间，成捆生锈的箭镞滚落在地，箭杆上的火漆印被硫磺腐蚀得只剩"北疆"二字。她捡起半截断箭，蜂窝状的锈斑硌着掌心："去年兵部拨给父亲三万两军械款，竟铸出这些遇潮即腐的废铁。"
"什么人！"巷口突然亮起火把。
谢明昭闪身躲进阴影，耳畔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三个蒙面人拖着具尸体经过，尸体的手指焦黑如炭，指缝里嵌着硫磺结晶——与破庙矿工的死状一模一样。
盐铺后堂的油灯将黄花梨算盘照得半明半暗。谢明昭挎着竹篮，目光扫过第三颗磨得发亮的算珠——这是常年拨动"六"数位的痕迹，暗示账目中有六成虚账。
"新到的杭绸丝，二十文一束。"她故意打翻竹篮，铜钱"叮当"滚落算盘底部。弯腰时袖中银针轻挑，暗格"咔嗒"弹开，霉味混着硫磺气扑面而来。
账房先生掀帘而入，指尖墨渍未干："姑娘这丝线成色不佳啊。"他枯瘦的手突然按住她捡钱的手腕，"不如到后院瞧瞧上等货？"
谢明昭瞥见他腰间铜钥匙上沾着靛蓝染料——与军器监劣质砖的色泽一致。她假意羞怯抽手，袖口暗袋己顺走钥匙："奴家...奴家明日再来。"
油灯忽地摇曳，账册最后一页的暗红指印在光线下泛着血光。谢明昭指尖抚过"景泰八年西月收北疆玄铁三千斤"的字样，夹层里硬物的轮廓硌着指腹——半枚虎符的纹路竟与父亲书房密匣的凹痕完全契合。
城郊铁匠铺的熔炉将夜空染成暗红色。谢明昭伏在榆树枝桠间，看着父亲的心腹管家策马而来。马鞍上挂着的铜牌刻着王员外盐铺的徽记，边缘沾着青灰色粉末。
"这批箭镞硫磺加到西成！"管家踹翻哆嗦的老匠人，熔炉里青绿色的铁水"咕嘟"冒泡，"王员外说了，炸膛的抚恤金从军饷里出！"
突然"轰"的一声，铁水迸溅在学徒脸上，皮肉瞬间焦黑见骨。少年凄厉的惨叫惊飞夜鸦，谢明昭攥紧树皮，指甲陷进木纹——母亲临终前溃烂的面容在火光中重叠，那碗安神汤里的毒，定是同样的硫磺砒霜混合物。
"都给我闭嘴！"管家抡起鞭子抽打哀嚎的工匠，"谢大人的差事办砸了，把你们全家填炉子！"
暗处突然传来机括声，谢明昭旋身避开冷箭，箭镞深深钉入树干——正是盐坊巷流出的劣质箭，箭头己然锈蚀断裂。
子时的更鼓声淹没在铁器碰撞的嘈杂里。谢明昭摸进军器监西角门，守门兵卒靴底沾着硫磺粉，正与盐铺伙计交割铜牌。偷来的钥匙插入锁孔时，陈年铁锈"咔嗒"崩落。
库房砖墙被泼上陈醋后泛起白沫，撬开的墙洞内塞满霉变账册："景泰九年三月，支硫磺款六千两。"这笔款项在父亲密账里，竟记为"矿难抚恤金"。谢明昭指尖发颤，破庙矿工骸骨上的铜戒刻着"抚恤三钱银"，六千两足以买下整座北坡矿场。
"谁在那里！"火把光突然逼近。
谢明昭将账本塞回墙洞，指尖触到刻痕——"北坡矿工李大牛绝笔"，字缝里嵌着半片带血指甲。她借着阴影翻上房梁，见兵卒搬出个樟木箱，箱缝漏出的靛蓝布料与账房钥匙上的染料如出一辙。
五更天的土地庙弥漫着硫磺香灰。萧云谏蟒袍下摆沾满铁屑，指尖把玩的半枚虎符泛着幽蓝，像是浸过毒液。
"谢小姐可知..."他突然掐住她手腕，虎符棱角陷进皮肉，"北疆大营上月丢的虎符，能在令尊书房凑成一对？"
谢明昭反手将虎符拍向香案，雄黄酒淋上去显出蜿蜒纹路——竟是北疆要塞图！萧云谏腕间青筋暴起，硫磺斑痕如毒蛇游走："谢大人的毒越发精进了，连亲女儿都防..."
话音未落，庙外传来马匹嘶鸣。谢明昭掀开染血的帷幔，见三个蒙面人正将尸体抛入枯井，尸体的手指焦黑，指缝硫磺晶光与盐坊巷的死者如出一辙。
谢明昭返回闺房时，铜镜前的妆奁被人挪动半寸。金簪凤目处的蓝宝石松动，撬开后藏着卷泛黄血书——三百矿工联名状末尾，赫然印着母亲特有的菱形指纹。血渍边缘的硫磺结晶，在烛火下折射出父亲私印的轮廓。
